编者按：6月15日，中印边境加勒万河谷地区发生冲突一周年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论坛特约专家周波在《南华早报》发表英文文章“China and India should look back to move forward on border impasse”。周波认为，在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最危险的地段建立缓冲区可能是双方之间脱离接触、避免冲突的最大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中国论坛特此分享中英文全文。 

一年前，中印军队在中印边境地区的加勒万河谷发生致命斗殴，造成20名印度士兵和4名中国军人死亡，其阴霾至今未散。

当北京提出帮助疫情肆虐的印度时，遭到了冷遇。印度的积怨充分说明了两国关系冷若冰霜的现状。印度外长苏杰生曾形容这种关系遭到了“深深的动摇”。

在与印度学者的几次会谈中，我非常惊讶地发现他们几乎一致认为，是中国预谋在先，挑起了加勒万的冲突。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中国不得不在美国挑起的大国竞争中同美国竞争，为什么要突然分散精力，转而对抗印度呢？

由于边境地区的实际控制线（LAC）没有划定，因此中印军队对峙的情形并不罕见。按照中国的说法，自2020年4月以来，印度军队不顾中方的抗议，单方面开始在加勒万河谷修建道路和桥梁。

这次事件让人感到压抑，因为它几乎打破了两国之间长达数十年的一个默契，即不使用武力。印度总理莫迪在2017年表示，“在过去的40年里，双方没有因为边界争端向对方开过一枪”。但是在加勒万冲突中，即使双方都没有开枪，整个气氛也骤然变冷。

中印边界争端的复杂性令人望而生畏。双方甚至对边界线的长度都看法不一。中国认为边界线是2000公里，而印度认为是3488公里。按照新德里的说法，巴基斯坦于1963年非法将巴控克什米尔的5180平方公里的印度领土割让给中国。中国和印度都坚持认为加勒万河谷是自己的领土。

更糟糕的是，边境实际控制线从来没有得到核实。两国政府1993年签署的一项协定里规定，“必要时，双方将在对实际控制线有不同认识的局部地区共同核定实际控制线的方向”。但是什么时候才是“必要“的呢？

中国和印度的做法似乎不可调和。中方倾向于自上而下的方式，基本上就是在双方互谅互让的基础上进行土地交换，而印度坚持自下而上的方式，将核实实际控制线作为首选。

北京怀疑，一旦实际控制线的走向确认之后，印度就会把它当做事实上的边界线，并拒绝进一步的谈判。这种怀疑并非毫无根据，印度一直拒绝任何关于“阿鲁纳恰尔邦”的地位的谈判。中方将所谓的“阿鲁纳恰尔邦”视为中国藏南地区的一部分，指出达旺就是六世达赖的出生地。

如何预防争端演变为冲突? 前进之道是回首往事。1993年到2013年之间，中国和印度在政府和军队层面就建立信任措施达成了四项协议，这比中国与其他任何国家签署的双边信任措施协议都要多。

中印边境，一名印度士兵与中国士兵在站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些信任措施内容具体，令人印象深刻：双方都重申，将把边境实际控制线两侧各自的军力减少或者限定至最低范围；主要的武器，比如坦克、步兵作战车、大口径火炮、地地导弹、地空导弹将被削减；双方应该避免在实际控制线附近举行超过一个师以上规模的大规模军事演习；双方的作战飞机不能够飞入实际控制线10公里以内。

要是这些措施都被执行就好了! 事实上, 双方都在加强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这在危机之后并不奇怪，但是当局势降温时，两国将不得不思考如何尽量使边境地区保持和平与安宁。

一个有益的办法就是重新恢复联合工作小组，并授权联合工作小组下面的外交和军事专家找出信任措施协议里比较容易执行的部分。同时，还可以引进新的建立信任措施机制。在事件发生后，双方举行了至少11轮军长级会晤，缓解了形势。这种高级军官在前线的定期会晤应该保持下去。 

双方还应考虑建立及时沟通联系的热线。中国同俄罗斯、美国、韩国和越南都有热线，据报道中国和日本也在考虑建立热线。印度和巴基斯坦经常使用热线。中印既然是近邻，还有领土争端，两国足有理由建立类似的热线。

也许双方能够迈出的最大胆一步，是在实际控制线最危险的地段建立缓冲区。这并不影响各自对边界问题的立场，但是这是双方之间脱离接触、避免冲突的最有效的办法。双方都同意在对边境实际控制线理解不一致的地区巡逻时不相互尾随。建立缓冲区是往前迈出一大步，而且也有可能。在双方部队同时撤出班公湖附近的山地后，双方事实上已经建立了一个缓冲区。

如果北京和新德里在21世纪仍然被一个殖民者留下的争端所绑架就真的可笑了，尤其是因为除了边界争端之外，双边关系并没有突出的问题。印度人讲“Hindi Chini bhai bhai”（印地语，即“印度人民和中国人民是兄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中印无论如何不能变成敌人。边界问题不应该成为一个永恒的诅咒，两个核大国之间连一场常规战争都不应该发生。

中文首发于6月17日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