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当地时间6月16日下午，美国总统拜登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了备受瞩目的双边面对面会晤。会晤持续了四个小时，采取“先2+2、后大范围”形式，比预定计划提前约两小时结束。美俄双方对本次峰会都极为重视，会晤结束后两国元首分别举行记者会介绍成果。这种安排一改过去共见记者的惯例，美国媒体透露是美国的俄问题专家出的主意，旨在减少总统本人对峰会的“背书”。通过这种特殊的“一会两表”形式，外界既看到两国短期内重启具体领域合作的可能，也窥见到美俄关系难以全面改善的困局。

2021年6月16日，美国总统拜登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会晤。

会晤取得有限成果

拜登上台后，克制对俄敌视腔调，主动向俄提议并共同批准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New START）有效期，与普京两次线上沟通，同时部分减轻因乌克兰、“北溪-2”天然气管线问题向俄方施压的制裁压力，推动美俄关系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进而将举行面对面的“拜普会”提上日程，双方为此各自做了精心准备。综合会后相关信息可以看出，在获得对方回应的议题上，双方展现了合作的趋势；在对方未予回应的议题上，则坚持提出自己的战略关切。

会晤当中双方均作出积极回应的议题是战略稳定。美俄讨论了军备控制和减少意外冲突的问题，并发布了本次会晤唯一成果文件《关于战略稳定的两国元首联合声明》，明确指出美俄应尽快启动“综合性的双边战略稳定对话”，目标在于为军备控制和风险管控奠定基础。接下来，美俄可能由各自外交部门牵头，联合军事部门开展相关对话。美方在战略稳定议题上的关切度略高于俄方，拜登在会后单独举行的记者会上明确表示双方最终要建立“美俄战略稳定新机制”，并称美方已向俄方提交了有必要予以控制的新式武器系统清单。

网络安全成为美俄具有合作潜力的议题。从会后两国元首各自发表的评论可以看出，美俄均认为大部分网络攻击活动并非政治或军事行为，双方可以开展合作并加以管控。双方同意建立联合专家小组，负责确定禁止实施网络攻击的领域，并研究美俄之间的网攻案例。拜登宣称美方向俄方提交了16个领域的基础设施清单，强调如俄方对它们予以网络攻击，将招致美方的报复。美方还要求俄方在其境内对黑客采取司法手段。俄方对美方的要求并未有明确的对等回应，普京通过“举事实、摆数据”的方式向记者证实，对于过去美方向俄方提出的查证网络攻击请求，俄方均予答复，而俄方提出的同类要求却很难得到美方答复。

人权问题是双方在会晤中激烈辩论的焦点性议题。美方明确提出关切，表示未来会逐渐加码相关政策手段。美方还提出具体要求，如俄应改善“国内民主和媒体环境”，改善“自由欧洲电台”和“自由电台”在俄落地环境。俄方则提出应审视“今日俄罗斯”和“卫星”两家俄媒在美运营受限的问题。俄美还围绕白俄罗斯的人权问题展开辩论，美方关切白俄境内反对派处境，俄方则强调白俄的内政稳定。综合美俄两国元首的说辞看，虽然火药味较重，但双方留有余地，同意外交部门继续进行沟通。虽然俄在人权问题上不可能妥协，但对一些个案摆出了更灵活的姿态：当拜登要求俄方尽快释放两名被拘留的美国人时，俄方做出了积极表态。

在地区安全议题上，会晤推动美俄回归传统的“外交博弈+合作”轨道。在中东方向，俄将支持美就伊朗核问题开展工作，并开放叙利亚的“人道主义走廊”；美将容忍俄在叙利亚和利比亚的活动。在阿富汗问题上，美俄在反恐目标下重新确立了合作意向。但在乌克兰问题上，美俄很难共同形成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仅同意以“明斯克协议”作为解决乌东南部区域问题的基础，而对于俄方提出的具体政策调整意见，美方未予回应。

北极航道问题成为本次会晤涉及地区安全议题的一大亮点。在俄方不反对包括军舰在内的美国船只在北极海域俄领海基线12海里以外“无害通过”的基础上，美俄确认北极海域是可以开展合作的区域，愿讨论依据国际海洋法管控冲突的问题。

双方还谈及经贸关系，并未如一些媒体预测的那样就制裁与反制裁的问题发生激辩。拜登要求俄方改善投资环境，承诺不再随意羁押商人。双方同意继续讨论如何改善双边经贸关系。双方对抗击新冠疫情问题着墨不多，普京在记者会上透露，俄方提出了联合抗疫和疫苗互认的动议，美方未有实质回应。

美俄关系进入短暂平静期  

美俄元首在会后的记者会上都对峰会予以正面评价。拜登称自己向普京力证美方对俄绝无包围打压的意图，认为峰会有助于“传达各自价值观和战略目标”，也有助于美国向自己的盟友证明无意与俄进行私下交易。拜登特别强调，美方对此次美俄元首会晤成果的评估周期“会在半年到一年之间”，评估将依据俄国内人权改善程度和网络安全治理进展情况逐步进行。

普京承认峰会有助于全球战略稳定和全球治理，同时强调在峰会后开始推动俄美元首互访“尚需更多成熟条件”。普京举出大量实例证明主动权其实掌握在美方手中，“美方需要采取更加积极的姿态”。

客观来看，本次峰会达成的合作成果未超出会前双方隔空喊话的范畴。峰会开始前的半年内，美俄双方相当多的政治人物和学者均撰文指出，美俄在战略稳定、网络空间和中东地区等问题上有很大合作空间。本次峰会在改善外交氛围上的动作则超乎预期：双方利用峰会场合商定，会晤后各自驻对方国家大使迅速无条件重返工作岗位（俄驻美大使安东诺夫已于6月20日抵达华盛顿恢复工作），从而扭转了美俄在乌克兰危机后形成的“对等限制”外交官和外交机构的恶性氛围。此外，此次美俄元首会晤气氛平和，双方都承认未向对方发出威胁，或以“红线”逻辑开展谈判。

在背负价值观冲突和地缘政治矛盾两大历史包袱，且叠加领导人之间个人恩怨等消极因素的情况下，美方不可能通过一场短暂的元首会晤实现美俄关系的全面改善，更难通过三言两语就能离间中俄关系——中俄顺应时代潮流和两国根本需求的全面战略伙伴协作也非美国凭其狭隘零和战略竞争思维就可以离间。但拜登政府仍可借峰会进一步稳住、拉拢欧洲盟友伙伴，同时避免美国与俄罗斯、中国的矛盾集中释放，为推进以“长期战略竞争”为基轴的对华政策布局争取时间和空间。目前没有公开信息显示拜登和普京在日内瓦专门讨论了中国议题，但有报道称拜登试图通过阐释中国谋取“最强实力”的趋势，来劝说普京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国内经济建设中去，以“应对中国实力的增长”。一些美国学者则在峰会开始前撰文指出，在美中博弈不断加剧的背景下，美不应对俄过于示强。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识》2021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