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观察》155 | 特朗普2.0与卢拉3.0:美巴关系的挑战与变局

2025-08-15

编者按::《美国观察》是在中华美国学会青年分会支持之下,由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战略青年(CISS Youth)推出的专注于观察美国的栏目,既有围绕美国问题的基础研究,也有针对美国问题的深度思考。投稿要求和联系方式详见:《美国观察》长期征稿启事。稿件一旦录用将提供有竞争力的稿费(单篇400-500元),并有机会参与CISS实习生项目和战略青年的后续活动。优秀稿件将推荐至具有影响力的媒体平台,已有部分稿件被“中美聚焦”、澎湃新闻等转载。

本文是《美国观察》栏目推出的第155篇文章,作者分析了特朗普2.0政府对巴西卢拉3.0政府在政治、经济、外交及军事等多领域带来的挑战。

49220e052ffaabc66e64defdf939c89c.jpg

本文作者:成晓叶,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美盟国在中美科技竞争中的策略选择研究”(资助编号:2024M763121)阶段性研究成果。

在全球政治格局变动中,美国在特朗普2.0政府下,正延续特朗普1.0政府时期的“美国优先”外交政策,对国际关系格局和多边机制构成新压力。同时,巴西在卢拉3.0政府领导下,致力于重塑其外交政策,强调战略自主和多边主义,推动巴西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积极作用。特朗普的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必将对巴西的政治、经济及外交策略构成严峻挑战。

特朗普再度胜选对巴西国内政治的影响

在特朗普1.0时代,特朗普与巴西时任总统博索纳罗之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个人关系。特朗普与博索纳罗的亲密关系建立在高度契合的政治理念、频繁的公开互动和深厚的个人友谊之上。两者共同反对“左翼思想”、否认气候变化,并在疫情期间采取相似的公共卫生政策,博索纳罗被誉为“热带特朗普”,多次公开表达对特朗普领导风格的赞赏并称其为“个人盟友”。两人不仅在公开场合频繁互动,如博索纳罗多次访问白宫和海湖庄园,还在政治策略上高度协同,通过反建制言论和民粹主义政策吸引选民。此外,特朗普在2022年巴西大选期间公开支持博索纳罗竞选连任,两人的亲密关系在巴西国内政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在推动巴西右翼势力和加剧政治极化方面。特朗普的当选为博索纳罗的支持者带来新动力,激励巴西国内右翼力量再度兴起。

显然,特朗普重新入主白宫为全球右翼政治势力提供强有力的示范效应。2016年特朗普胜选被视为全球右翼势力崛起的缩影,激励其他国家右翼政治力量。一些右翼政治人物和团体认为特朗普的成功为他们在本国推动右翼政治议程提供信心和动力,纷纷效仿其反建制、反精英的政治风格,挑战本国传统政治秩序。

2018年在巴西大选中,博索纳罗通过模仿特朗普的竞选策略,将自己的竞选活动与特朗普紧密联系在一起。在2022年巴西新一届巴西大选结束后不久,博索纳罗的支持者因其连任失败而在2023年1月8日袭击巴西国会大厦时,直接借鉴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山骚乱中的行动方式。2022年巴西大选期间,特朗普称卢拉是“疯子”和“左派”。[1] 2024年特朗普竞选期间,博索纳罗公开为特朗普加油助选。2024年11月6日,特朗普再度当选美国总统,博索纳罗的儿子、巴西议员爱德华多·博索纳罗于海湖庄园与特朗普家人共同庆祝,进一步体现两个家族的深厚友谊。博索纳罗的巴西右翼势力支持者,纷纷对特朗普的胜利表示祝贺,认为这标志着全球保守派运动的复兴。[2]

在2024年巴西市政大选中,前总统博索纳罗所在的自由党(Partido Liberal)表现突出,成为在103个拥有20万以上选民的大城市中赢得市长职位最多的政党。自由党及其盟友党派在市政大选中共赢得23个城市的市长职位,其中包括9个州首府。此外,自由党在本次选举中当选市长的总数从2020年的344名增加到516名,展现出明显的增长趋势。[3] 根据2025年2月14日Datafolha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现任总统卢拉的支持率已降至其三届任期内的最低水平。卢拉的支持率在短短两个月内从35%降至24%,下降了11个百分点。与此同时,对其政府持负面评价的民众比例也创下历史新高,从34%上升至41%。[4]

2022年巴西大选中,卢拉在首轮投票时表现突出,赢得了较高支持率和得票率,但到了第二轮,他与对手博索纳罗的票数差距微乎其微,仅不到2%,创下巴西还政于民以来最小选举差距纪录。这一结果呈现出巴西社会在政治认同上的深度分裂。同时,特朗普在美国压倒性的胜选以及此前阿根廷米莱的崛起,推动美洲右翼政治氛围的形成,形成了“右翼美洲”趋势。虽然博索纳罗目前无法参与2026年巴西大选,但他的政治影响力及其阵营的候选人仍可能对劳工党在2026年大选中构成重大挑战。因此,特朗普的胜选将使卢拉失去更多政治支持,面对更不利的国内政治环境。

特朗普2.0政府对巴西国际关系的影响

巴西前总统卢拉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外交理念上存在巨大差异。两国在全球治理理念上的深刻分歧将会在全球治理实践中有所体现:卢拉倡导多边主义,积极参与国际组织,致力于通过合作解决全球性问题。相较之下,特朗普推行单边主义政策,强调美国优先,退出多个国际协议和多边组织。在卢拉1.0以及2.0政府时期面对同样由共和党执政的小布什1.0和2.0政府时,巴西积极参与全球南方合作,倡导建立公正、平等的国际秩序,在此期间,巴西通过多边组织与条约为巴西的经济发展争取更多机会,同时也为“全球南方”国家争取到更大话语权和利益。例如,在棉花贸易争端中,卢拉政府成功利用世界贸易组织(WTO)机制,对抗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维护巴西棉农利益。在橙汁贸易中,巴西也通过多边贸易谈判,获得胜诉,确保巴西橙汁生产商以及果农经济利益。提升巴西国际地位和经济利益,增强巴西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这类多边主义的成功实践,为巴西在国际舞台上赢得尊重和认可,也为全球治理的民主化和公平化做出重要贡献。特朗普上任后采取的单边主义政策,脱离多个国际多边组织,如巴黎气候协议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使得美国能够减少与其他国家的合作,更加肆无忌惮地推进自身国家利益。在这一背景下,卢拉的多边主义理念与特朗普的单边主义形成鲜明对比,两者之间的政策差异将导致严重的矛盾和外交摩擦。此外,美国退出国际多边组织后,这些组织的影响力和权威性大幅下降,缺乏美国的支持使得这些机构更难有效推动国际合作。与拜登时期美国对气候议题的积极支持不同,卢拉在推动多边合作时将面临缺乏经济支援和政治支持的困境。特朗普的“单边退群”行为直接削弱国际多边机制的作用,使得卢拉的多边主义外交策略更加艰难。

在气候外交领域,美国特朗普2.0政府与巴西3.0卢拉政府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的立场截然不同,这种差异在政策取向、国际合作及环保目标等多个方面均有所体现。特朗普政府对气候政策态度极为消极,其第一任期内的“美国优先”政策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在特朗普1.0时期,他曾高调宣布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并在环保法规的执行上明显放松。在特朗普进入2.0时代后又第一时间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特朗普就职前三天,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美联储)1月17日宣布,已退出净零银行联盟(Net Zero Banking Alliance)一个致力于研究如何在金融体系中监管气候风险的全球中央银行和监管机构联盟。[5]在他看来,气候变化政策可能会给美国经济带来不必要的负担,特别是在能源生产领域。特朗普坚定地支持化石燃料产业的发展,主张美国能源独立,对可再生能源和环保政策的过度依赖持反对态度。他认为,减少监管、推动传统能源发展才是美国在全球竞争中保持领先地位的关键。

卢拉3.0政府在气候变化问题上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卢拉认为气候变化是全球性问题,需要通过国际协作来应对。卢拉在其任内承诺支持《巴黎气候协定》,并强调巴西将采取积极措施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推动可持续发展。卢拉政府特别关注亚马逊雨林的保护,承诺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非法砍伐活动,并促进生态保护与生物多样性的维护。

拜登时期的美国政府对巴西的气候变化外交给予了极大的支持,2024年11月17日,拜登成为首位在任期间访问亚马逊雨林的美国总统。在访问期间,他宣布向亚马逊基金追加5000万美元捐款,使美国对该基金的总承诺达到1亿美元。拜登签署宣言,将11月17日定为“国际保护日”,以强调全球环境保护的重要性。[6] 根据《巴黎协定》制定的国家气候行动计划,2021年7月31日,共有113个缔约方新提交或更新了86份NDC。[7]

自特朗普上任以来,根据国际可持续发展研究所(IISD)‌SDG Knowledge Hub提供的‌信息,截至2025年3月,仅有英国、日本、巴西等21个国家提交了国家自主贡献(NDC),仍有174个缔约方没有提交。[8] 2024年巴西经历了多轮热浪,多地气温创下历史新高。2024年巴西平均气温达到25.02摄氏度,较1991年至2020年间的平均值高出0.79摄氏度,成为自1961年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9]概言之,2.0版本的特朗普政府势必会大幅降低对国际气候承诺的支持,减缓对《巴黎气候协定》的执行力度,导致巴西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制定严格减排目标时面临更大阻力。总之,特朗普对于气候变化的漠视以及国际上的孤立主义立场势必会从融资以及国际影响力层面削弱卢拉政府在国际气候变化方面做出的努力。

特朗普2.0政府对巴西经济的影响

经济层面上,特朗普1.0时代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曾对巴西产生一定不良效应。2018年3月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签署总统令,对进口钢铁和铝制品分别征收25%和10%的关税。这一举措对于刚从经济衰退中复苏的巴西来说是雪上加霜。特朗普宣布这一举措后,巴西的钢铁工人在圣保罗美国领事馆外进行抗议。[10]如今,特朗普2.0时代再次祭出关税大旗,2025年7月底,特朗普2.0政府发布行政命令,对大部分巴西进口商品新增40%的紧急关税,加上已有的10%基础“互惠关税”,使得总税率达到50%。

美国是巴西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仅次于中国。与中国不同,美国主要购买巴西的工业化产品,如飞机零配件、机械设备等,这些产品相较于大宗商品(大豆、铁矿石)具有更高的附加值。因此,特朗普对此类高附加值产品加征关税,势必会导致这些商品的价格上涨,从而影响巴西的出口收入。由于关税增加,商品的需求下降,这无疑会影响巴西相关产业的生产和出口能力。

其次,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不仅通过直接加征关税影响巴西商品的出口,还可能对巴西的产业链产生间接影响。巴西与美国之间的贸易额主要集中在工业产品和农业原材料。美国对进口商品加税使得这些产品的国际市场价格容易出现波动,巴西企业在生产这些商品时不得不应对不断上涨的生产成本和不稳定的市场需求。

更为重要的是,巴西作为一个新兴市场经济体,其工业化产品的出口往往依赖于美国等发达国家的需求。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可能导致这些市场需求锐减,进而迫使巴西企业调整生产布局或寻求替代市场,这无疑会影响巴西经济的稳定增长。对美国国内市场而言,特朗普政府实施的高额关税政策,将部分成本传导到消费者端。当关税对进口商品施加压力时,即使一部分成本由消费者承担,高关税仍然可能推高美国的通货膨胀率。由于全球贸易环境的紧密性,巴西的商品价格可能会受到美国汇率波动的影响,进而导致国内市场的价格上涨。例如,特朗普威胁要对中国所有进口商品征收60%或以上的关税,这将直接影响中国制造的商品进入美国市场的成本,进而推动美国国内价格上升。美国加征关税对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产生影响,间接影响巴西经济。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高关税政策可能导致美国通货膨胀上升,从而促使美联储提高利率,以应对美国经济的压力。美联储加息提高美国本土借贷成本,致使美元汇率上涨。由于巴西与美国的金融和贸易联系紧密,美元汇率波动可能导致巴西商品价格上升,进而加重巴西经济负担。

在巴西,许多重要商品(如石油、矿产等)往往以美元为单位进行交易结算。当美元升值时,巴西商品的出口价格上涨,进口成本增加,对巴西央行的货币政策产生压力。为了控制通货膨胀,巴西央行被迫提高利率。此举将增加企业的借贷成本,不仅加剧企业的生产压力,还可能抑制投资,最终影响巴西经济的整体增长。

美国加征关税的另一重要后果便是美元汇率的变化。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导致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通常会导致美元走强。在美元走强背景下,巴西货币雷亚尔可能会出现贬值压力。尽管巴西央行可能采取措施稳定汇率,但汇率波动无疑会影响巴西企业生产成本和利润率,尤其是那些依赖进口原材料的企业。更高进口成本会导致商品价格上涨,进一步加剧巴西通货膨胀压力。[11]

特朗普2.0时代的经济政策注定会继续对巴西经济造成较大压力,在贸易壁垒、外资流动和汇率波动等方面,巴西需要灵活应对,并寻求新的经济发展路径以保持增长动力。预计,从贸易格局重塑,到投资环境变化,再到汇率大幅波动以及整体经济增长动力受阻,巴西经济各个关键领域都将受到不同程度冲击。

特朗普2.0政府对美巴军事关系的影响

在特朗普1.0时期,美巴军事关系呈现出显著增强态势。2019年博索纳罗政府上台后,两国军事合作更是步入新阶段。2019年3月19日,在时任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与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会晤中,特朗普宣布正式授予巴西“非北约主要盟国”(Major Non-NATO Ally, MNNA) 这一地位。此后在博索纳罗任内双边军事演习频繁开展,涵盖反恐、海上安全及灾害应急等关键领域,有效强化了两军协同作战能力,促进了军事技术与战术交流。巴西的阿尔坎塔拉火箭发射基地,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成为两国军事合作的重要纽带,为美国卫星发射和太空探索任务提供关键支持。

进入拜登政府时期之后,巴西在卢拉总统领导下与美国政府之间的军事关系维持原状,双边政府继续加强防务合作与战略伙伴关系。由于卢拉政府与拜登政府的双边关系一直维持着友好的态势,两国在防务领域的合作未发生任何变化,始终保持紧密互动。因而,自2023年1月卢拉总统再度执政以来,卢拉与拜登在国际问题上并未有太大龃龉,巴西与美国在防务合作方面延续了前任政府的基本框架。

然而,在特朗普2.0与卢拉3.0治下,两国领导人政治立场和外交取向存在明显差异,美巴军事关系极有可能维持在较低的水准。两国军事关系不会像特朗普1.0时期与博索纳罗时期达到巅峰状态,更不太可能有小幅提升。双边军事关系预计将在现有合作框架内维持较低水平,但当美巴双边政治关系出现较大裂痕时,尤其是当出现美国主导的政治事件如2013年“窃听门事件”以及1977年的“人权危机”,情况便会发生重大变化,当年巴西分别采取撕毁双边军事合作协议与取消美国最大军购订单并与中国军舰进行互访以及联合军事演习以示抗议。卢拉1.0政府初期,在面对同为共和党的小布什政府时,对前任卡多佐政府签署的关于阿尔坎塔拉基地使用权的协议进行重新审视,卢拉政府认为该协议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损害国家主权和利益。最终,卢拉1.0政府决定撤回该协议,从国会取消这一项目。[12]卢拉2.0政府(2007-2010)遇上同为共和党的小布什2.0政府时,小布什对巴西在其专属经济区内拥有巨大石油储备的主权提出异议,并于两周后重新启用二战时期针对德国纳粹的第四舰队。彼时的卢拉2.0政府以外交抗议、增加军费、购买法国海军潜艇以及颁布《巴西国家防务战略》作为回应。因此,特朗普执政后美巴军事关系势必会维持在较低水平并有所弱化,一旦双边政治关系出现重大“政治危机”,美巴军事关系极有可能因受到冲击而螺旋式下降。

现如今,特朗普2.0政府已然登场,对卢拉3.0政府产生了全方位冲击。政治上,巴西国内右翼势力被特朗普的胜选所鼓舞,卢拉政府面临更大的政治阻力。外交层面,美巴关系因双方在关键议题上立场迥异而变得扑朔迷离,在气候变化领域两国分歧明显。经济领域,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使巴西出口受阻,产业受损,金融市场也因美元波动而动荡不安。军事合作虽在持续,但难以回到特朗普1.0时期与博索纳罗时代的亲密状态,政治差异让军事关系也变得微妙。面对特朗普2.0时代的诸多不确定,巴西卢拉政府必须灵活调整策略,寻找新的发展契机,以稳固国家利益和地区稳定,应对这场来自特朗普2.0政府的全方位挑战。

编:闫咏琪

审:孙成昊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立场无关。引用、转载请注明出处。)


下一篇:《美国观察》154 |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佛州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