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9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共同为美国人奉献了一场灾难级的电视辩论。即便如此,这场一地鸡毛的骂战还是浪费了7310万观众的时间,收视率在美国总统电视辩论的历史上仅仅排在2016年特朗普与希拉里的首辩(8400万)、1980年卡特对里根的唯一一辩(8060万)之后,可见特朗普仍然是收视率的最大保障。
在辩论之后,舆论的最大关注点在于到底谁是赢家。但如果对总统政治稍微熟悉的观察者都会心知肚明,如今的电视辩论早已违背初衷:不但让候选人的形象与表现力强于了政策比拼本身,而且由于基本被安排在极为临近选举即大多数选民已有判断之际,候选人在辩论中也更为注意不要出现“热搜”级别的错误,进而变为了比不出错、甚至互相攻击希望对方犯错的吐槽大会。
从这个意义上讲,特朗普和拜登在形象上早已相对固化,很难想象会通过一场辩论彻底颠覆。如果回忆这场辩论的话,特朗普与拜登的人设基本都在线,没看到什么意外。在出错的问题上,除了双方都对彼此抹黑更为感兴趣之外,拜登的控制力的确比预期更强,特别是面对特朗普纠缠时直接面对镜头、呼吁选民的做法体现出了他的老练。
因而,一场没有意外的辩论,大概就没有赢家,或者不同支持者心中都有各自的赢家。有观点认为,这场辩论虽然未必有赢家,但美国选民却成为了最大的输家。我同意这个观点,但民意作为输家的历史也一定不是从9月29日才开始的。
当舆论还在就特朗普73次打断拜登的得与失争吵之时,一个预示10月15日总统电视辩论大概率无法如期举行的突发消息爆出:今年3月重返白宫的总统顾问霍普·希克斯(Hope Hicks)于10月1日确诊新冠肺炎,特朗普当晚先宣布已进行测试、并将与第一夫人一起隔离观察,随后不到三个小时就又通过社交媒体正式宣布自己与第一夫人双双确诊。此外,由于与希克斯或者特朗普等相关人的接触情况仍不明确,副总统彭斯能否顺利出席原定10月7日在盐湖城举行的副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也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于是,一个很多人此前或早有思考的问题终于走到了世界面前:如果在选举如此临近之际,特朗普病了,选情走向会怎么样?这难道才是最大的“十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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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对谁有利?
距离选举还有32天,任何变数都备受关注,更何况是在任总统身体状况这样的最关键因素。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消息称特朗普夫妇目前“无不适症状”,但其行动也必然要接受医学安排,从而10月15日的电视辩论甚至10月22日的电视辩论都极大概率将无法如期举行。与此同时,由于竞选一方因为不可抗力而无法正常竞选,2020年总统竞选的两党活动也会在很大程度上降低调门,甚至偃旗息鼓。换言之,未来一段时间美国政治的焦点已经从“未来总统是谁”快速转移至少是分散到“现任总统安危”上,特朗普再度以所有话题聚焦的主角而占据头条、主导议程。
从选情意义上考虑,特朗普安危与否很显然都无法改变两党选民两极对峙的固化结构,民主党人绝对不会因为在任总统的患病而放弃拜登,但特朗普唤起的“同情心”是否可以进一步最大化动员本党选民,甚至是一些因其防控疫情不力而略有微词的中间选民,都是很值得观察的方向。如果说有效把握住选举的主题是制胜的关键的话——比如奥巴马充分引领了2008年的“变革”、特朗普成功驾驭了2016年的“愤怒”——2020年的“同情心”原本属于拜登,而特朗普只是自己制造出了稳住基本盘的“恐惧”,而如果这个制造“恐惧”的在任总统也开始收获某些“同情心”的话,选举的结果的确更为难以预料。
如果对比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和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在确诊之后民调均出现上扬的事实,“同情心”至少应该不会给特朗普减分,但的确也缺乏证据认为这将彻底帮助其反超并锁定胜局。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拜登阵营乃至多数民主党人都未在第一时间对特朗普确诊的消息做任何回应。最大的解释可能是时至深夜,但也可能是的确不太容易设置对自身有利的舆论议程。关于电视辩论极可能无法如期举行,拜登阵营或许也没有什么损失,毕竟他们也不需要通过辩论加分,而少了两次可能减分的机会也不是坏事。与此同时,拜登阵营未来最可能的调整即最大限度减少攻击特朗普的负面竞选,而选择较为正面的自我宣传。因为前者不但可能导致更为强烈的反动员效果,而且也夹带着诋毁自己要谋求的总统职位基本尊严的意味,其中分寸的拿捏必然考验拜登半个世纪以来的经验。
选战或进入程序迷宫
当然,一切事态发展的关键还是特朗普本人的病情程度如何。
其一,如果持续如目前白宫透露给外界的所谓“无症状感染”的病情,特朗普的主动性将更大一些,因为即便被隔离,他也仍旧可以保持正常履职。比如,未来数周坚持治疗,绕开电视辩论,持续通过社交媒体动员选民,甚至在极其临近11月3日选举投票日宣布基本甚至完全康复,从而提振本党乃至中间选民的关切度与支持度,这完全就成了可行的剧本。
其二,如果未来病情恶化,导致了暂时(而非彻底)无法履职,则会按照联邦宪法第二十修正案第三款以及1947年《总统继任法》等规定由副总统彭斯、国会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国会参议院临时主席格拉斯利、国务卿蓬佩奥等人顺序接任,所以至少彭斯、佩洛西等人的风险情况届时就极为关键了。但即便如此,特朗普仍将以2020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出现在选票上,“同情心”仍可能发挥一些作用。
其三,如果最终出现病故或终身失去履职能力等极端情况,虽然还可以按照联邦宪法第二十修正案第三款或第二十五修正案第四款以及《总统继任法》的规定由相关人延续目前总统任期,但2020年大选的共和党候选人就大概率就需要重新确定。按照目前已知的规则,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将组织全美50个州、哥伦比亚特区以及五个海外属地各派出的三位代表、共168位代表开会,但每个州或地区的三位代表掌握的却是该州在今年共和党代表大会时的代表票数(比如加州三位代表,但却可以决定172个代表的票数),最终讨论选举出新的总统人选。当然,届时彭斯作为副总统候选人是否被更换,也要由新总统提名人和168位代表组成的临时会议协调决定。
不过,这种不得已的“临阵换将”还存在一个很大的实施阻力:即按照各州州法早已过了改动选票上候选人名字的时间。以往如果有规定的州也大概最迟是9月份,更何况今年因“邮寄投票”而更早发出的选票。于是,共和党选民就必须在选票上继续投那个再无法履职的人选,这也将潜移默化地降低投票热情,甚至在后续计票、州议会确定选举人等环节中还会引发更多司法争议,从而导致大选日程彻底进入迷宫。
面对特朗普如此重大的突发情况,选举日是否会推迟呢?联邦宪法第二条第一款明确赋予了国会确定总统选举的时间,因而从目前的态势看,恐怕除非拜登也出现了状况,否则佩洛西应该不会同意特朗普阵营已多次提出的推迟建议。
无论如何,刚刚步入10月,惊奇就如约而至。“十月惊奇”(October Surprise)是美国的一个政治术语,指在11月大选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意外发生的、或由两党故意制造的一些足以影响选情的事件。
虽然从历史上看,“十月惊奇”只会在两党候选人选情极为胶着时以给对手减分的负面竞选方式才有过一些效果,比如2016年选前时任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针对“邮件门”重启调查,但今年如此围绕总统性命展开叙事的“惊奇”到底会带来什么,没有任何剧透,这比还算有剧本、有解决机制的计票争议更加诡异。
| 本文首发于2020年10月2日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