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帆:南海问题比台湾问题更危险
吴小莉:2024年8月22日,美国“约翰逊”号导弹驱逐舰经过了台湾海峡;9月13日,德国的军舰也经过了台湾海峡,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中国可以怎么样应对?
王帆:我倒觉得台湾问题实际上美国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台湾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但是是中国的核心利益,你会为了非核心利益,而和中国进行一场直接的冲突吗?这显然不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所以对于台湾问题我们必须保持足够的战略定力。
我甚至觉得南海问题比台湾问题要更加危险,南海的局面是更加复杂的,涉及国与国之间很多纠纷。美国有个“灰色战略”,就是利用所谓的纠纷地带,像中菲以及其他一些国家领土、领海的纠纷来发力,使得当事方很难应对,陷入战略上很大的困境。
吴小莉:为什么很难应对?
王帆:比如说菲律宾的占滩行为,我们不希望通过军事手段、希望通过谈判磋商的渠道去解决,但是这就增加了我们的解决难度,就变得很胶着、也很敏感,很有可能就会引发直接的冲突。
吴小莉:擦枪走火的情况。
王帆:是的,擦枪走火的局面。所以我们要高度警惕的是南海问题,这里可能是更大的一个区域来牵制中国。
吴小莉:2024年6月17日,发生中菲仁爱礁冲撞事件,8月20日再次发生仙宾礁冲突事件。仁爱礁冲撞事件其实已经要和解了,协议都要签了,但是日韩美又开始出来“撑腰”,它们的算盘是什么?
王帆:美国为什么如此关注南海地区?难道中国真影响了美国所谓的航行自由吗?我们从来没有影响美国在公海的航行自由。实际上,这又和美国的全球战略相关。因为美国要控制住马六甲海峡,这是通行的咽喉通道,现在中国在南海的军力发展、能力提升,使得美国感觉它已经不能够完全控制住马六甲海峡,所以它就在南海不断滋事骚扰,也借力打力,来削弱中国在这方面的影响力。
王帆:北约亚太化,象征意义很大
吴小莉:美国希望北约东扩到亚太地区,英国是比较积极响应、跟随的,但是法国、德国并不是特别积极响应,为什么这次德国的军舰会经过台湾海峡?是有态度的转变吗?北约东扩到亚太地区是不是越来越有可能?
王帆:北约所谓亚太化并不是它未来发展的主流,北约一定是以欧洲为重点,要抑制俄罗斯的,所以这两大体系联盟的联动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不可能北约的军队也过来,北约的什么在这边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是做不到的,它是象征意义很大。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盟国都是被美国拉在战车上的。说实在的,我们也知道德国和中国有大量的经济合作,这是德国能够割舍的吗?它做不到。我觉得它打出来的这些牌,就是看着花里胡哨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对我们来讲不必担心。
吴小莉:帮我们分析一下,日本、韩国、澳大利亚这些国家是跟着美国,但是当经济利益大的时候,其实会顾及到中国的市场,但是现在好像看起来经济利益对他们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了,是这样吗?我们的经济影响力和市场是不再具有吸引力了吗?
王帆:这是人为造成的。我倒不觉得是我们本身的经济出现了什么问题,反而是我们的竞争力更加强劲所导致的。更重要的还是美国在这个过程中,它希望搞一个新的、排中的产供应链,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所以现在联盟不完全是军事上的,美国也在强化技术联盟。
我觉得别说非联盟的这些国家,比如东南亚国家,不愿意选边站队,就是美国的盟国,从长期来看,它们也不会愿意选边站队,因为它们和中国有大量的经济合作,这是它们的切身利益,现在中澳关系也在回暖,所以不是美国一家之言就能够带走的。
王帆:如果中美关系失控,
就可能会有一个不确定的第三方崛起,
吴小莉:美国总统的两位候选人特朗普和哈里斯,在他们的电视辩论当中,仍然是很针对中国的。
王帆:现在美国总统大选正在进行的过程中,很多人也关心说,中国到底是倾向于哪一个总统候选人,但是我们并不能选边站队,我们也不押宝任何一位总统候选人。美国政治的生态出现了大的变化,就是美国共和党、民主党在所有问题上都有分歧,在美国内政很多重大问题上都有分歧,但在对华强硬这一块是高度共识的。任何一个人作为美国总统,可能在对华强硬这个方向上都不会改变,只是方式可能会有所不同。
吴小莉:有人觉得方式上,可能特朗普初期会比较严峻,但最终还是会达成谈判,但是哈里斯可能会是拜登的路线,用联盟的方式来挤压中国,你怎么看?
王帆:对,这是一种基本的判断。但是我刚才讲了,我们不押宝任何一个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第一任期间,是他发起的贸易战,还有一系列对中国强硬打压的行动,包括台湾问题,特朗普把它作为战略筹码等。所以说任何一个总统,我们都会面临中美关系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性。
对于我们来讲,我觉得中国外交还有一点就是止跌,我们不希望中美关系再进一步坏下去了,我甚至在想,我们能不能像股市那样有一个熔断机制?就是让它不至于落到不可控制的局面。
吴小莉:有这样的机制可能吗?
王帆:止跌的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的。因为中美都会意识到,中美之间如果相撞失控,那么谁都无法承受。而且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其实中美都是要对世界负责的,如果相撞,比如出现大的军事冲突,那实际上中美两个国家没有赢家,那就有可能会出现一个不确定的第三方崛起,那么就可能对世界的未来格局带来更大的伤害。
吴小莉:这个第三方有潜在股吗?
王帆:比如说第三方有可能是日本,有可能是印度,有可能是俄罗斯,还有可能是我们想不到的第三方出现,比如是一个群体,可能带有某些恐怖性质,这都有可能。
过去的历史表明,中美建交的驱动是共同威胁,中美关系得到不断发展的驱动是共同利益,所以这两点是看待中美关系未来所谓断续的关键因素。
现在大家看到的似乎非常悲观,中美没有共同威胁,现在中美彼此成了威胁,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越来越少等。其实中美是有共同威胁的,就是大量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比如说流行疾病、气候变化等,这些威胁已经非常大、非常迫切,而且最大特点是,这些威胁一个国家解决不了,只有大家共同携手才能解决。
吴小莉: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共同利益方面能够加大?
王帆:对。我们现在说要不断地把共同利益的蛋糕做大,但是美国认为现在即使付出一定的损失,也要断绝和中国的联系,这就是美国基于霸权的考虑,它打压任何一个实力不断上升的国家。美国问一个问题说,中国GDP已经世界排名第二了,中国还没有复兴,那么中国复兴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只有超过美国才是中国复兴?美国有这样的一种担心。我认为中国的GDP超过美国是肯定的,我们的总量在这,GDP超过美国是迟早的事,但是中国仍然是综合实力弱于美国的国家,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完全没有说要取代、也不可能取代美国,所以美国的这种担心,我觉得是过度焦虑的一个产物。
吴小莉:那如果要回应它的说法,中国的复兴是什么时候呢?什么样的状态叫做复兴呢?
王帆:我觉得就中国复兴自身而言,那就是中国实现现代化。全面的现代化我们还没有实现,而且人均的发展水平还比较低,我们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中国的现代化、中国的复兴,它不是一枝独秀,它是要联合很多国家,包括很多发展中国家,非洲国家也好、拉美国家也好、包括新兴国家也好,让大家能够一起发展,一起成为发达国家,然后使得世界更加均衡公正,我觉得那就是整个世界局面的一个巨大改观。
可能西方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原来只有它们少数发达国家,现在大多数国家都会成为发达国家,所以为什么西方国家在抵触中国和其他国家的发展,从社会心理学上讲,优越感的丧失是很难接受的。但是也要注意到,西方的很多国家现在处于躺平的状态,而且早就躺平了,你到欧洲去看他们是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中国的发展我们招谁惹谁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自己勤奋难道都不应该吗?它们就觉得你不应该崛起,你的崛起就是不公平竞争,它就要修改规则,始终维护住它的优越感,维护住它的霸权优势。所以伴随着中国崛起的整个过程,可能我们都会面临这种不满、抱怨、指责和打压。
中非论坛
中国对非洲的支持力度太大了吗?
吴小莉:时隔6年之后,中非合作论坛在北京再度举行,不过有一些网民说,这次我们对于非洲的合作、支持,包括免除贷款等,感觉力度太大了,尤其是现在大家对于经济下滑有一点体感的时候,你怎么看?
王帆:中非的合作是战略性的、是长远的,一定是互利共赢的,如果一种合作不能够互利共赢……
吴小莉:它是不可能长久的
王帆:对,一定是互利共赢的。所以说帮助非洲发展,一定对于我们整体的现代化建设是有长远的意义。实际上通过和非洲的合作中,我们可以实现可持续的发展,这是一个长远的目标。我们讲中国经济的双循环,那么非洲市场对于我们是非常关键的,而且如果美国搞一个所谓排中的产供应链系统,那么非洲市场对于我们来讲也非常重要。我非常担心就是世界出现两个平行市场,就像当年冷战时期一样,美国和苏联,苏联在东欧那个圈子里有一个市场,他们实行统一的贸易规则、物价,然后美国搞了一个西方市场,这两个市场之间毫无联系,这对世界经济是一个多么巨大的伤害,其实也会带来很大的成本浪费。
中国外交官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吴小莉:我们很好奇,作为外交官或者从事外事工作,那种感觉需要不卑不亢,我们作为外交学院有没有特别关于这方面的教导,让大家能够知道怎么应对进退、怎么表现自己的中国态度,又能够让他人接受。
王帆:对,这说得特别的重要。我们都知道外交实际上是一个实践性、操作性很强的行业,所以我们现在很多的课程就专门针对外交实践来设立,比如外交谈判、外交调研、外交礼仪,这几大课程是现在重点建设的课程。
而且现在还有些赛事不断地扩展成为全国性的赛事,包括外交学院的模拟联合国,最早是由我们发起的,现在已经是全国范围内的比赛了,每年搞这个活动的时候,联合国秘书长会发贺信,它的影响力已经非常大了。
吴小莉:我过去访问沙祖康大使的时候,说我们在联合国或者国际组织里,中国人的面孔还是少了一些。这几年两极化的分化之下是不是会越来越少?外交学院作为培养人才的地方,会怎样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王帆:对,你说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中国在国际组织中所需要发挥的作用、所扮演的角色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我们人才的储备以及在国际组织中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人才还是非常少,是完全不匹配的。
比如说,我们现在是联合国最按时交会费的国家,交的会费已经越来越多,但是我们在这个平台上能够发挥的作用远远不足,所以中国很多高校也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2007年外交学院在外交学专业下面设置了国际组织方向,2012年设立全球治理与国际组织专业,2023年硕士也开始有这个专业,就是在加强国际组织人才的建设,包括争取更多机会,让学生们到国际组织中去实习,这个也是很重要的。但是国际外交人才的培养,我想不是简简单单靠一个学院就能够完成的。国际组织人才需要涉及方方面面的领域,比如科技、医药卫生、金融经济等领域,都要有大量的人才能够脱颖而出,然后去承担更大的重任。中国在国际组织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吴小莉:当你真正到外交工作第一线的时候,你会发现那种真实的、真枪实弹的交流和应对,是不是很不容易?
王帆:非常不容易。我觉得外交是没有国界的,但外交官是有国界的,外交官必须为自己的祖国服务,必须捍卫自己国家的利益。坐到谈判桌前,你捍卫了国家利益、保护了自己国家的公民,那种成就感大概是其他很多行业不一定能直接体会到的。这是外交官的光荣,当然外交官也有很不容易的地方,除了复合型专业背景要求很高外,包括思乡的难题、应对不同环境特别是艰苦环境的耐受力、意志、品质,以及在应对突发事件的冷静,这些对外交官的要求都是非常高的。
本文2024年9月25日首发于”问答神州“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