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昊：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导读
近日，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CISS）助理研究员孙成昊接受土耳其智库安卡拉危机与政策研究中心Ezgi KÖKLEN的专访，围绕美国的亚太政策交流看法。该访问以英文、土耳其文、俄文三种语言刊发于安卡拉危机与政策研究中心官网。现将采访主要内容译为中文摘介如下：
Ezgi KÖKLEN：为了维持亚洲的力量平衡，美国遵循什么样的联盟体系/战略?
孙成昊：我们过去一直认为，美国在亚太采取的是一种“轴辐”模式的联盟体系，即美国通过与不同国家达成的双边联盟，共同构成在亚太的整体联盟。例如，美国分别和日本、韩国、菲律宾等亚太盟友保持紧密的双边军事关系，但这几个盟友之间的合作较为松散，美国居于核心。
但我认为，这几年美国在亚太的联盟体系形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从特朗普到拜登，从原先较为清晰的“轴辐”模式变成了现在的议题式联盟，或者说还没有找到一个更加清晰的新模式，因此主要由议题驱动多个行为体参与其中的联盟。因此，中国学者也更喜欢称这种模式为盟伴体系，而不是单纯的联盟体系。
例如，在军事安全问题上，为了共同应对朝鲜半岛挑战，拜登政府在2023年举行了美国、日本、韩国的三方元首峰会，未来美日韩的三边联盟将逐步形成。我认为，拜登政府试图在日韩之间斡旋，以加强三国同盟。特别是考虑到韩日之间的历史和领土问题，拜登政府似乎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拜登政府还认为，虽然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实力比中国强，但在经济贸易问题上，地区国家更倾向于支持中国，因此需要经济支柱来支持亚太地区的盟友和伙伴。在供应链或者更广泛的经济议题上，拜登政府推动了“印太经济框架”（IPEF），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联盟，因为也有印度这样的伙伴国家参与其中。因此，美国在这个地区的联盟体系和战略已经不像原来那么黑白分明。这种议题驱动型的盟伴体系将更具灵活性，但确定性和凝聚力也会随之下降。
Ezgi KÖKLEN：美国如何平衡其亚洲政策，以保证其盟友的自主权和影响盟友决策的杠杆作用?
孙成昊：我个人认为，美国并不太在意盟友的自主，甚至不希望盟友有太大的自主，有两个因素：
第一，美国在亚太的盟友普遍缺乏足够的自主，无论是日本、韩国、菲律宾都有这样的问题。比如，日本和韩国在军事上都极为依赖美国。日本一直希望能够在军事上成为正常国家，但由于受到二战后的限制，目前还无法达到目标。韩国则认为自己面临朝鲜的威胁，必须依靠美国维护自身安全。菲律宾则认为自己在南海问题上需要美国帮助应对中国的行动。我认为美菲之间是有一些协调的，因为菲律宾是美国的军事盟友。而如果在根本的安全问题上无法自主，这些国家自主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削弱。
第二，美国并没有意愿给予亚太盟友自主。一方面，美国和盟友之间仍然存在传统的同盟困境，即美国担心盟友在面对威胁或者压力时会做出错误的政策判断，一旦与敌手陷入冲突，将把美国拖入一场不必要的灾难。美国必须极力避免这种前景，限制盟友的自主权也有利于避免被同盟牵连。
另一方面，美国当前正在积极实施印太战略，把全球优质资源向亚太地区转移。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希望能够主导亚太地区的安全和经济发展，希望盟友能够为印太战略做贡献，实施对美国印太战略有利的政策。一旦盟友有自主，美国也担心这些盟友会脱离美国的战略轨道。
Ezgi KÖKLEN：美国应该在多大程度上调整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以有效地平衡战略利益、地区稳定的必要性和不断演变的地缘政治动态?
孙成昊：美国首先要看到亚太地区发展的经验与规律。亚太地区这几十年来的发展与繁荣不是建立在某个国家的军事实力之上的，尤其不是靠哪个地区超级大国来维持秩序的。从二战到冷战时期，亚太地区曾长期处于冲突对抗的前沿，笼罩于战争的阴影之下，亚太地区人民也曾饱受战乱和殖民之苦，这些都是亚太地区惨痛的历史教训。冷战结束后，亚太地区国家基于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不断谋求合作，推动地区经济持续快速增长，成为全球经济最活跃的地区。
美国应当意识到本地区决不能沦为大国博弈的场域，也不应发生任何形式的军事冲突，必须共同坚持发展合作的发展议程。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可以理解美国需要保障自身和盟友安全，但美国不应当把印太战略简单理解为军事资源的转移，否则只会引发地区国家的恐慌，激化安全困境，让地区冲突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
例如，东盟国家在军事领域不那么强大，正试图像欧盟那样进行一些经济和政治合作。因此，我认为美国应该关注地区冲突是否会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美国的逻辑是，中国正在成为一个大国，正对其他地区国家采取所谓的强制行动，这将带来冲突。但是，如果美国带着更多的军事力量过来，在这个地区，各方都会感到不安。
此外，美国要实施成功的印太战略离不开一个成功的中国战略，因为中国就在这个地区。把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并加大在军事安全领域的对华施压，恐怕只会让两国关系和地区态势更不稳定。我想，这也并不符合美国在地区的战略利益。
采访英文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