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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美国观察》栏目推出的第158篇文章,着重关注特朗普2.0政府上台后美国对非洲政策的变革与转向。文章梳理了特朗普2.0政府对非政策在政治、安全、矿产、投资以及援助维度的走向,并基于此解析该届政府重塑对非政策的特点本质和前景影响。
本文作者:邱嘉怡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国际战略研究院国际关系硕士生
特朗普再次执政,美国对非政策出现显著转向。尽管非洲事务助理国务卿等人事任命和对非政策尚在酝酿,其已对非洲“多面出击”,包括再度秉持蔑视非洲的姿态,解散诸多传统援非机构,如美国国际开发署、美非发展基金会等。从而导致多个对非援助项目取消,接连引发美国对非政策调整。一系列导致非洲政策边缘化的行径,凸显本届美国政府对非政策的私利性驱动和排他性竞争主基调。
特朗普再度执政引发美国对非政策震荡
作为大国竞争的关键场域,特朗普及团队打破了非洲作为美国两党战略共识地带的默契,正在推动一场极具个人色彩的对非政策变革,尤其体现在政治外交、地区安全、能源矿产、贸易投资四个方面。
(一)差异化外交:以“美国优先”导向筛选战略伙伴
区别于拜登“全力以赴”(“All in” on Africa)的对非接触策略,特朗普2.0政府选择性接触更加符合美国利益的三类国家,如刚果(金)、赞比亚等关键资源国,尼日利亚等地区大国,吉布提等地缘支点国家。特朗普2.0政府延续1.0时期“把美国资金用于关键国家和特定战略目标”的对非原则,区别化拉拢或打压非洲国家。[1]一方面,美国国务卿鲁比奥(Marco Rubio)直接与地区重要战略伙伴肯尼亚、安哥拉等通话,肯定其解决地区冲突的领导者地位和价值,巩固双边伙伴关系。[2]
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限制非洲多国签证,极限施压地区领导者——南非,以确立美国优先的地位。例如,发布行政命令宣布削减对南非援助、驱逐南非驻美大使、抵制南非G20峰会等,以表对南非土地政策和南非起诉以色列等“越轨行为”的不满。[3]
(二)精准化地区安全介入:在维持地区总体稳定下减少军事存在
特朗普2.0政府重新审视美国在非洲军事存在,着重反恐和对华竞争。尽管有消息称,美国的非洲司令部很可能被其欧洲司令部兼并,美国国防部长赫格赛斯(Pete Hegseth)出访非洲司令部时仍强调美国在非存在两大重要军事目标:一是联合盟友和合作伙伴进行军力部署,着力监视和遏制中国在非行动,防范中国在非洲建立军事基地和打造安全伙伴关系;二是继续关注该地区恐怖威胁,逐渐下放决策和执行权力,以便美国逐步从反恐和地区冲突中抽身。例如,继续撤离西非和萨赫勒地区的美军,下放索马里反恐的军事决策权和指挥权,协同地区大国和平解决大湖地区冲突,使美国既降低直接介入成本,又保留干预地区危机的窗口。[4]
(三)武器化资源竞争:借关键矿产合作扩大对华零和博弈
美国对华战略竞争背景下,特朗普2.0政府加大对非关键矿产开发合作,争夺中资企业在非投资项目。特朗普曾在第一任期监督美国进出口银行创建针对中国的转型出口计划,投资增强美国在非关键矿产供应链韧性,拜登上任后力推“洛比托走廊”矿产运输铁路项目。[5]特朗普2.0政府继续打造排他性竞争,企图削弱中国在非矿产资源主导优势。例如,派遣非洲事务高级顾问马萨德·布洛斯(Massad Boulos)与刚果(金)展开矿产开发与安全合作协议磋商,要求限制中企开发刚果(金)东部矿区,阻止马诺诺锂矿落入中国企业手中等。[6]
值得关注的是,本届政府将进一步固化非洲的原材料供应地角色,关键矿产非洲集团(CMAG)首席战略官皮尔奇(Olimpia Pilch)表示,“特朗普政府的主要指导原则将是安全,与拜登政府优先考虑的‘绿色’或‘能源转型’项目相比,具有战略重要性的行业和提供关键矿产的项目将更有机会获得美国政府资助”。[7]
(四)杠杆化人道主义援助:加快贸易投资优先于援助的立场转型
特朗普2.0政府暂停往届政府对非洲气候、卫生等人道主义援助,侧重美非商业投资和贸易往来的回报性收益。为节约政府开支,特朗普2.0政府重点改革重构美国国际开发署、美非发展基金会等对非援助机构,继承1.0时期审查缩减美国对外援助的未竟事业,尝试商业化和平等化美非经济关系。但这不仅使非洲承受崩溃性的负面影响,而且增加了“贸易投资替代援助”的不确定性。美国占非洲所获援助总额的26%,预计到2026年570万非洲人将因美国缩减援助而重返贫困,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经济规模也将缩小46亿美元。[8]
目前特朗普政府已计划在2025年举办任内首届美非领导人峰会,聚焦“贸易与投资”,推动本届政府将商业外交作为非洲事务的核心重点。[9]该目标难度颇高,可能因缺乏美国国际开发署这一具体执行协调机构、《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临期、美国对非多国加征关税、非洲经济受冲击而阻滞。
特朗普2.0政府对非施策特点与本质
综上,美国对非政策及布局调整,特朗普2.0政府在“美国利益优先”基础上展现出极强的个人风格和偏激政策,具体表现为三点特性。
(一)强化本届政府差异性以对接非洲反殖民思潮
特朗普2.0政府否定往届政府非洲“遗产”,强调本届政府对非的特殊性,以博取非洲对新政府的期待。美国始终尝试跳出殖民统治圈以博得非洲国家信任与好感,与中国携手非洲构建“全球南方”群体认同相对应。
特朗普对传统援非机构的改革契合非洲国家抵触外国援助干涉内政、渴望平等的投资伙伴关系的诉求。[10]例如,在广受非洲国家关注的2025“电力非洲”峰会上,美国能源部长赖特(Chris Wright)宣布在非推广“全方位”能源合作,强调“这个政府无意来告诉你们应该如何处理你们的能源系统”,这样做“非常荒谬、家长式作风和后殖民主义”,精准回应非洲国家能源发展诉求和“反殖民”心理共鸣。[11]
(二)回归对非经略现实性以博取国内选民支持
特朗普强烈抨击以往的理想主义、腐败浪费的人道主义援助,将对非政策拉回效益现实,以迎合底层选民心态。皮尤研究中心2019年调查显示,多数美国人支持促进对外经济援助,然而2023年调查却显示多数人认为援助既帮助又损害发展中国家,政府应以国内安全支出为优先事项。国民对外经济援助的态度明显扭转,而撒哈拉以南非洲是美国援助流入最多的地区。[12]
由于战略上重视、执行中蔑视的对非策略形态,美国亦长期陷入援助成本高而效果不佳、项目贪污腐败丛生的困境。因此,特朗普再度执政后迎合国内大众心理,行为上缩减对非交往范围和军事存在,言论上反复在公开演讲中给非洲贴上“援助腐败重灾区”的标签,抨击前任政府花费5.2亿美元巨额援助非洲绿色研究。[13]这与自身取消对非气候和绿色知识融资的强硬实践构成鲜明比照,刺激了民众对于削减对外援助和关注本国问题的情绪。
(三)重构美国传统对非机构以赋能本届政府倚重机构
对非“破坏性”机构改革是美国两党分歧斗争的焦点,特朗普革除传统对非机构意在为后续壮大自身机构肃清政敌障碍。在自创的“真实社交”(Truth Social)平台上,特朗普发文称:“美国国际开发署正在让激进左派疯狂”。[14]此举揭开了美国内部就对外援助问题的精英共识分裂,以及对意识形态过度扩张的反思。根据美国国务卿鲁比奥的X平台个人账号发布消息,被强制解散的美国国际开发署中,83%不符合美国利益的项目已暂停,剩余18%的项目将交由国务院管理,[15]实现了对“激进左派”外扩机构的清洗。围绕贸易和投资两大主题,特朗普政府延续1.0时期的对非经贸“一站式”服务和15个官方机构整合理念,力图整体取缔美国国际开发署为代表的对非援助经略体系。即通过升级亲手所设的国际开发金融公司的职能权属,打造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贸易发展署、进出口银行等为主的对非政策执行机构。最终组建起更加高效忠诚、以投融资为核心的新型政策工具,服务于政府在非优先利益和理念,以及在非大国竞争、权力扩张。[16]
特朗普2.0政府对非施策的影响与展望
(一)非洲自主意识和反抗意识趋强
非洲各界对待特朗普的系列举措主要存在三种看法:失望担忧、辩证看待、部分认可。值得注意的是,多数非洲政客、学者采取了独立反思姿态,呼吁将美国切断援助、加征关税的行为视为警钟。尽管特朗普掀起对非政策大变革,非洲本土并未产生剧烈反应。例如,面对特朗普表面倡导平等,实则戏剧性欺压的“表演主义”,南非总统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发表声明称该国“不会被欺负”;对于特朗普最关注的非洲关键矿产,南非矿产和石油资源部长格韦德·曼塔谢(Gwede Mantashe)表示,非洲国家应该对关键矿产实施报复措施,作为维护权利的反制。[17]这种自主反应折射出全球南方崛起背景下非洲日益成熟独立的政治意识。
(二)特朗普倡导交易行为将助长美国对非政策的内生矛盾
特朗普政府不顾联邦法院和国会反对而改组传统援非机构,导致多项合作项目停滞,从根源上破坏了美国对非的结构化影响优势。特朗普谋求精准发展与非洲重点国家关系,实现成本最小化,但又以近乎“短期套现”的方式,如利用美国与南非的密切联系威胁南非,损害与南非这一非洲重要贸易枢纽国、知识枢纽国的关系,破坏美国进入非洲的重要战略门户。[18]反而消解了美国独特的影响力和战略信誉,形成对非政策理念的自我矛盾和难以修补的关系损伤。
(三)中国将面临在非机遇与挑战并存局面
美国对非战略收缩客观上为中国创造了更多机遇,但也将增加中国在非洲与美国及其伙伴的正面交锋风险,例如能源矿产、基础设施等领域的恶性排斥、替代性竞争。利用美国蔑视、抹黑非洲行径,中国能够通过支持非洲地位进一步拉近中非关系,推动新时代全天候中非命运共同体发展。
然而,美国有意在非洲与中国展开趋同性竞争,发挥既有的软实力优势,如标准制定、产品全周期环节审查等。例如美国通过延续美国贸易发展署与非洲签订的全球采购伙伴关系,渗入当地采购立法体系,塑造有利于黑石等美国企业的项目或产品标准,也增加了中企在非竞标的隐性风险。[19]
特朗普1.0政府“新非洲战略”开启大国战略竞争下美非关系调整与再定位,其第二任期将延续大国竞争主目标,重点促成本届政府及私营部门在非利益,深度重塑非洲战略角色定位,即由理想主义边缘投射地带转向大国竞争重要地带,遏制中国在非洲日益增长的优势和影响力。但在特朗普2.0政府强硬姿态下,美非政治、经济纽带实则渐趋弱化,贸易投资关系能否带动美非关系尚存疑问。此情形或致使部分对美战略价值有限的国家失去对美信心,转而偏向中、俄或海湾国家等新兴力量,进而动摇美非关系根基。
编:闫咏琪
审:孙成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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