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美国观察》是在中华美国学会青年分会支持之下，由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战略青年（CISS Youth）推出的专注于观察美国的栏目，既有围绕美国问题的基础研究，也有针对美国问题的深度思考。投稿要求和联系方式详见：《美国观察》长期征稿启事。

稿件一旦录用将提供有竞争力的稿费（单篇400-500元），并有机会参与CISS实习生项目和战略青年的后续活动。优秀稿件将推荐至具有影响力的媒体平台，已有部分稿件被“中美聚焦”、澎湃新闻等转载。

本文作者：何文翔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本科生

2024年共有超3600万拉丁裔参与大选投票，占选民15%，其中五分之一是首次进行投票，其力量不容忽视。[1]传统观点认为拉丁裔是民主党基本盘，也是将摇摆州“翻蓝”的重要群体。但特朗普参加三届大选以来，拉丁裔选民的抉择逐渐“转红”。本次大选摇摆州拉丁裔选民进一步转向共和党，是特朗普胜选并将七个摇摆州翻红的重要因素。11月9日NBC News更新出口民调显示，哈里斯在拉丁裔的支持率仅为微弱的8%（53%对45%），而民主党候选人在前两届大选的拉丁裔支持率优势为39%（2016）和26%（2020）。[2]

由于拉丁裔的右倾转向已成特朗普2024胜选重要因素，本文将在梳理摇摆州拉丁裔选民的结构特征、立场偏好的基础上，结合两党竞逐拉丁裔选票的异同，分析这一关键群体作出大选抉择逐渐右倾转向的因素，为特朗普的胜选提供一个分析视角。

图1  2024年美国大选拉丁裔选民的右倾转向图示图片来源：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trumps-return-power-fueled-by-hispanic-working-class-voter-support-2024-11-06/

多元分化的摇摆州拉丁裔选民

从占比和人口趋势看，拉丁裔是摇摆州重要的少数族裔群体，在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占比更是分别达25%和20%，在宾夕法尼亚州和佐治亚州也有5%的拉丁裔选民。自2020大选后，摇摆州的拉丁裔人口不断增长，例如宾州的阿伦敦、伯利恒等老工业城市，一些城县的拉丁裔占比甚至超过芝加哥和纽约。

在全美范围内，大选前两党仍在竞逐拉丁裔群体，在七大摇摆州的竞争则更激烈。综合9-10月对摇摆州拉丁裔民调，哈里斯虽然仍保持领先优势，但缩小趋势明显。以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为例，2020年大选拜登在这两州的拉丁裔选民获得24%-26%的优势，而哈里斯的优势难以突破20%。选前民调显示特朗普在摇摆州拉丁裔总体支持率水平与2020年相差不多，4年前他在“阳光地带”摇摆州（亚利桑那州、内华达州、佐治亚州、北卡罗来纳州）的拉丁裔选民中分别获得33%、37%、41%、39%的支持率。[3]今年大选，特朗普进一步扩大支持率。

图2  2024美国大选“阳光地带”四个摇摆州拉丁裔选民投票结果一览来源：作者根据有关资料自制

摇摆州拉丁裔群体内部多样性强、分化明显，两党在细分群体支持率上各有优劣。

一是性别与年龄的差异成首要因素。特朗普在50岁以下、低学历的拉丁裔男性群体中占优势，并在选前民调中分别在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的该群体取得10%以上的相对优势，[4]哈里斯则深得高学历拉丁裔女性的偏好。有选前民调显示，特朗普在亚利桑那州35-49岁的拉丁裔男性获20%的支持率优势，而哈里斯在绝大多数摇摆州拉丁裔女性群体上占优。而本次大选特朗普充分调动摇摆州拉丁裔支持者热情，进一步缩小民主党的优势，拉丁裔男性支持率达55%，比2020年高19%；拉丁裔女性支持率达38%，比2020年高8%。[5]

二是不同祖籍国的拉丁裔选民对两党偏好不同。从全美范围来看，墨西哥裔、波多黎各裔和多米尼加裔忠于民主党，而古巴裔和委内瑞拉裔更倾向于共和党。在摇摆州，来自墨西哥和波多黎各的拉丁裔占多数，意味着民主党人占优。例如，宾州拉丁裔选民中53%是波多黎各人，墨西哥人占13%；[6]亚利桑那州与墨西哥接壤，因而该州85%拉丁裔来自墨西哥。

三是摇摆州拉丁裔内部的意识形态并非铁板一块。从世代角度上看，拉丁裔已不再是民主党所传统认知下的左翼进步群体，中右翼拉丁裔不可忽视。Glocalities的民调显示，第二、三代拉丁裔年轻男性愈发保守。[7]从宗教角度看，拉丁裔内部存在非宗教人士、天主教徒和福音派等群体，哈里斯在前两类群体中支持率较高，特朗普在福音派群体中领先。[8]皮尤研究中心指出，目前美国拉丁裔群体的温和派和保守派分别占37%和29%。

拉丁裔内部分化明显，政治立场复杂，对两党候选人在摇摆州的支持率产生不同影响。例如，在移民问题上，年轻一代与老一辈的拉丁裔立场不一，35%的拉丁裔选民持“移民对美国弊大于利”的右倾观点，而46%的拉丁裔选民则支持阻止非法移民入境、反对包容无证移民（例如反歧视和提供合法身份）。[9]《纽约客》形容道，共和党人吸引那些家庭长居美国、讲英文的拉美人，民主党人则吸引那些讲西班牙语的“新拉美客人”。[10]

两党竞逐的议程与策略

（一）议程聚焦：经济与移民成重点

2024年8月ABC News民调显示，拉丁裔选民的优先议程是经济、通胀和医保，这与全美民众总体一致。[11]9月Unidos US民调显示，拉丁裔的四大“钱袋子问题”包括生活成本、薪资、住房和医保。[12]

在通胀和成本问题上，哈里斯重申服务于拉丁裔中产家庭，宣传打击哄抬物价、扩大税收抵免、提供购房首付补贴等政策。但由于拜登任内美国经济形势并不乐观、通胀高企、边境问题频发，哈里斯短期内难以在经济和边境议题上扭转竞选弱势。尽管近期美国经济数据趋好，但总体收入偏低的摇摆州拉丁裔仍具负面认知惯性和焦虑情绪，对“哈里斯经济学”的评价难摆脱拜登任内弊病。《纽约时报》分析称，摇摆州拉丁裔选民可能认为：民主党更能理解其困境与诉求，但在解决问题上的表现“令人失望”。[13]

在移民问题上，哈里斯的宣传多为回顾旧履历和抨击特朗普，少有实际政策承诺。例如哈里斯支持国会跨党派边境法案，指责参议院共和党人因党争而否决该法案，但难以展现政策落地路径。打击移民犯罪也是哈里斯的卖点，宣传自己作为加州总检察长在起诉“跨国犯罪组织”方面的经验。[14]但就政策履历来看，哈里斯在任期间并未对儿童时期赴美的无证移民（Dreamer，“梦想者”）如何提供合法身份作出清晰有力的承诺，此前拜登—哈里斯政府的“童年入境暂缓遣返”（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简称DACA计划）也阻力重重，而这是许多拉丁裔家庭关切的议题。[15]

特朗普在经济和移民问题上则大兴民粹主义政策，通过强硬的减税、降通胀、涨工资等政策承诺吸引摇摆州拉丁裔选民抉择转向。经济问题与族裔身份无关，是美国“大多数选民”的议程，拉丁裔选民自然也高度期待。因此，特朗普偏向民粹主义、孤立主义和强硬保守的议程叙事一定程度上能被拉丁裔所接受。由于只有20%的拉丁裔选民认为当前经济状况良好，因而特朗普对拜登-哈里斯政府经济政策的攻击亦能在拉丁裔群体上获得一些收效。

拉丁裔选民对于移民问题也呈现分化，特朗普据此极力拉拢保守拉丁裔群体。部分拉丁裔选民并不排斥特朗普的极端保守议程，《纽约时报》民调显示拉丁裔选民有43%支持建边境墙、有45%支持强硬驱逐非法移民，甚至有40%表示特朗普所谓“冒犯性言论”并不会冒犯他们。[16]有分析认为，拉丁裔男性对美国认同感较强，希望自己与拉美地区的新移民区分开来，因而对特朗普团队如辱骂波多黎各裔为“垃圾”等种族主义和侮辱威胁性言论并不那么反感。

（二）文宣策略：多元还是一体？

两党团队都在摇摆州拉拢拉丁裔选票，手段相近但内核仍有差异。例如，两党都选择专设面向拉丁裔的集会、在西语媒体动员、利用拉丁裔知名公众人物进行宣传等，但民主党偏重多语言和跨文化的宣传，以达到更具有针对性的群体宣传目标，其逻辑在于配合哈里斯本人显著的身份政治效应：印度裔与牙买加裔混血。

民主党团队认为，哈里斯的多元文化标签有利于顺应拉丁裔内部复杂的文化与代际差异，进而开展“精准宣传”。一是在传统媒体上，哈里斯团队斥资300万美元以投放西语广告，并偏重拉丁裔年轻人所喜爱的体育节目。同时针对性地在宾州投放波多黎各西语广告，在亚利桑那州投放墨西哥西语广告。二是在新媒体上，新一代拉丁裔较少关注Telemundo、Univision等传统西语媒体，而是转向TikTok、Youtube等融媒体平台。由于全美约半数拉丁裔经常使用WhatsApp，哈里斯团队推出针对拉丁裔选民的WhatsApp频道，推送亲民主党群体的视频和语音资讯，并反击特朗普散播的虚假信息。[17]

特朗普仍用动员共和党基本盘的文宣策略来吸引拉丁裔，而少有针对施策。例如，特朗普惯用“虚实结合”的宣传方式，散播不实信息以抹黑污蔑拜登—哈里斯政府。特朗普重点宣传对象是只懂西语的拉丁裔群体，其因无法用英语事实核查（Fact Check）而易受不实信息影响。有分析认为，拉丁裔缺乏充分的消息来源来作出投票选择。[18]此外，特朗普团队也认为高通胀高物价等问题笼罩着所有美国人，“无需对拉丁裔做特殊的事情”。[19]此外，相较于哈里斯团队偏重“地面战术”与传统媒体策略，特朗普依靠“空战”（即社交媒体宣传）形成对拉丁裔选民的无差别覆盖，也更受拉丁裔年轻人的欢迎。

此外，相较于民主党团队为哈里斯打造的包容、进步人设，摇摆州拉丁裔男性更认可特朗普的“强人形象”。出于对经济和边境现状的不满，他们开始寻求更强硬、更有力、有别于拜登的一种领导人文化。共和党团队为特朗普打造的“兄弟文化”（Bro）也颇受拉丁裔男青年的认可，因为他们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依旧明显，更喜欢特朗普夸夸其谈和好战的风格。大选前特朗普现身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的UFC等格斗比赛，并接触当地拉丁裔男性观众，进一步塑造了这种刚强硬气的文化。

此外，两党都重视知名拉丁裔公众人物作为竞选代理人的作用。在宾州选票重镇，两人都拉拢波多黎各裔明星造势：哈里斯曾在宾州阿伦敦的集会上邀请波多黎各裔电影明星Colón-Zayas和Anthony Ramos参加，特朗普曾在宾州约翰斯顿的集会上邀请波多黎各裔说唱歌手Anuel AA和Justin Quiles上台造势。但比较之下，特朗普更倾向于直接与拉丁裔选民面对面沟通，认为代理人宣传是下策。

两党争取摇摆州拉丁裔成效评析

（一）两党争取摇摆州拉丁裔的限度与不足

选前摇摆州战况焦灼，9-10月两党团队在拉丁裔群体展开激烈竞争，但双方在竞逐摇摆州拉丁裔选票上依然存在局限。

一是政治参与率偏低。从传统历史上看，相较于其他少数族裔，拉丁裔选民的登记率和投票率始终整体偏低，[20]比白人的登记率低13%。从个人意愿上看，摇摆州拉丁裔民众更看重经济诉求而轻视投票权，有人因挣扎在生存边缘而无暇投票，有人纯粹认为投票结果于事无补。从投票程序上看，由于拉丁裔民众整体偏年轻，相当一部分群体尚未获取投票资格。而部分摇摆州地区对拉丁裔参与投票的规定并不友好，包括选票资格限制、语言不通、程序繁琐等问题，进一步阻碍拉丁裔选民的政治参与。

二是对摇摆州基层拉丁裔选民的宣传和动员不足，其常规竞选活动仍难以接触拉丁裔社群，这导致两党均未在拉丁裔选票上取得理想成绩。两党此前并未将宣传重点放在拉丁裔，两位候选人均不懂西语，故难以最大程度接触西语社群。进入10月，有分析称仍存在过半数拉丁裔“不了解两党候选人的有效信息”“没听说过任何一场重大选举活动”。[21]

（二）特朗普推动摇摆州拉丁裔抉择转向分析

特朗普最终赢得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并拿下了七大摇摆州的选举人票，这需要重新审视拉丁裔群体所谓“民主党基本盘”这一性质，也需要分析特朗普为何能不断缩小支持率差距。

首先是拉丁裔选民的结构趋势显示利好特朗普。美国人口普查显示，摇摆州拉丁裔群体的工人阶级占比和低学历占比均高于全美白人比例，对特朗普的好感更高。拉丁裔群体总体而言更年轻、个人财富更少，也更易受到高通胀和贷款利率上涨等经济问题困扰。由于对经济状况评价不佳的选民更倾向于支持特朗普，拉丁裔群体自然更容易被“翻红”。

其次是同化策略胜过多元策略。“进步主义大帐篷”的民主党擅长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策略，但弊端便是将拉丁裔等少数族裔视作理所当然的基本盘，从而疏忽了实际上的靠近。但不少摇摆州拉丁裔选民希望被同等重视和争取，且能根据议题和政策偏好进行选择，而非被“政治正确”束缚。特朗普面向所有摇摆州选民展现的“让美国再次伟大”让拉丁裔感受到经济和移民等问题能够被切实改善，同时对“美国梦”产生更强归属感。

最后是保守右倾主张逐渐占上风。摇摆州拉丁裔选民在移民议题上右转，支持对大批抵达边境的人采取更严厉的执法措施，以此缓解就业压力和资源紧缺等问题。9月NBC News的民调显示，认为“移民弊大于利”的拉丁裔受访者达35%，成为近20年来比例之最。[22] 拉丁裔还越来越重视保守价值观，例如有亚利桑那州的年轻拉丁裔选民表示重视传统家庭价值观、反堕胎和保守宗教。

结语

特朗普依靠在经济和移民问题上的强大吸引力、在强人形象上的极力塑造、适当的竞选策略，吸引了更多摇摆州拉丁裔选民，并通过强大号召力来动员他们投票支持，成功将七大摇摆州翻红，拉丁裔群体也逐渐从“深蓝基本盘”转为“摇摆选民”。本次特朗普的胜选表明，如今的共和党不再仅仅是“白人主义至上”政党，而且变得更成熟、更包容，能够通过“常识”（common sense）聚集更多不满现状和憧憬美国往日荣光的美国民众。未来拉丁裔选民的保守右倾是否会持续、共和党如何与拉丁裔群体互动，值得持续关注。

尽管两党团队在本次大选争取摇摆州拉丁裔仍有不足之处、未来亟待改进，但民主党方面显然更要着重反思其面向拉丁裔竞选议程与策略的有效性。如何动员少数族裔选民和调整进步主义政治，将是民主党未来四年需要认真对待的命题。如果处理得当，拉丁裔依然可以是民主党牢固的基本盘。

编：吕紫烟审：孙成昊（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立场无关。引用、转载请注明出处。）

参考文献 

[1]https://www.as-coa.org/articles/poll-tracker-latino-vote-2024-us-presidential-election

[2]https://www.nbcnews.com/news/latino/trump-economy-latino-vote-2024-election-rcna178951

[3]https://www.as-coa.org/articles/chart-how-us-latinos-voted-2020-presidential-election

[4]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politics/elections/2024/10/07/harris-trump-latino-voters-nevada-arizona/75530730007/

[5]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trumps-return-power-fueled-by-hispanic-working-class-voter-support-2024-11-06/

[6]https://theconversation.com/latino-voters-are-a-growing-force-in-pennsylvanias-old-industrial-towns-and-they-could-provide-harris-or-trump-with-their-margin-of-victory-239796

[7]https://glocalities.com/reports/trend-report-polarization

[8]https://www.documentcloud.org/documents/25177909-nbc-news-telemundo-cnbc-latino-voter-poll-topline-results-september-17-23-2024

[9]https://www.columbiamissourian.com/opinion/guest_commentaries/were-all-americans-too-latino-voters-remind-democratic-candidates/article_fffe1996-865c-11ef-82ca-87587182bf7e.html

[10]https://www.newyorker.com/news/daily-comment/does-kamala-harris-need-a-latino-campaign

[11]https://abcnews.go.com/Politics/latino-voters-battlegrounds-share-diverse-priorities-harris-trump/story?id=114426432

[12]https://unidosus.org/hispanicvote/polling-issues/

[13]https://www.nytimes.com/2024/10/13/upshot/trump-black-hispanic-voters-harris.html

[14]https://www.newsweek.com/harris-eyes-latino-voters-town-hall-heres-what-polls-show-1967420

[15]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10/10/harris-univision-town-hall-dreamers-00183365

[16]https://www.nytimes.com/2024/10/13/upshot/trump-black-hispanic-voters-harris.html

[17]https://www.newsweek.com/kamala-harris-polls-latino-voters-donald-trump-1962695

[18]https://www.swissinfo.ch/spa/casi-la-mitad-de-los-hispanohablantes-en-ee.uu.-se-ven-m%c3%a1s-expuestos-a-la-desinformaci%c3%b3n/84953904

[19]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10/17/kamala-harris-latino-men-swing-states-00184270

[20] https://election.lab.ufl.edu/voter-turnout/turnout-demographics/

[21]https://www.nbcchicago.com/news/local/growing-latino-population-could-play-significant-role-in-general-election/3569866/

[22]https://www.nbcnews.com/news/latino/trump-economy-latino-vote-2024-election-rcna178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