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方郅中
2023年1月10日，美国众议院以365票赞成、65票反对的压倒性投票通过一项议案，成立“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Select Committee on Strategic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该委员会由共和党威斯康星州众议员迈克·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担任主席。作为共和党内的反华“急先锋”，时年39岁的加拉格尔被寄予促成两党在对华问题上合作的厚望，一跃成为共和党内的政治新星。拉加格尔是何人？他在对华问题上采取了哪些手段？“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成立以来在国会扮演了何种角色？“冷战迷”“国际关系知识背景”和“海军服役经历”是加拉格尔早年经历的三个主要标签。与加拉格尔关系密切的共和党人称他“非常聪明”（whip smart），但“非常注意规避风险”（incredibly risk averse）和“极其深思熟虑”（extremely deliberative），性格上非常严肃。[1]1984年3月，加拉格尔出生于威斯康星州的绿湾（Green Bay）。他从小便对历史产生浓厚兴趣，是狂热的“冷战迷”。2006年，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国际关系和事务学位。“9·11”事件和反恐战争对加拉格尔影响很深，他开始思考个人在国家处于战争期时应扮演的角色。为此，他从西班牙语转学阿拉伯语，并在毕业后加入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七年间，他两次以军事情报官员的身份驻军伊拉克的安巴尔省（AI Anbar Province），一边从事反间谍工作，一边担任中央司令部评估小组成员，负责评估美国在中东和中亚的军事战略。[2]服役期间，他获得乔治城大学安全研究硕士学位以及国家情报大学的战略情报科学第二硕士学位。[3] 2015年，他完成了题为《改变方向：战略调整的来源》（Changing Course: The Source of Strategic Adjustment）的博士论文，获得乔治城大学国际关系博士学位。这篇论文以杜鲁门总统和艾森豪威尔总统为案例，建立了战略调整模型，用来分析何种条件下美国总统会调整美国的大战略（U.S. Grand Strategy）。[4]2013年，加拉格尔以上尉军衔退伍后，在时任田纳西州共和党参议员、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鲍勃·科克（Bob Corker）麾下，以中东和北非事务及反恐顾问开启政治生涯。共和党内曾成立专门向2016年总统候选人提供外交顾问的机构，[5]加拉格尔在此机构中为曾宣布参与大选的威斯康星州州长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担任国际事务顾问，小布什政府的国防部副部长埃里克·埃德尔曼（Eric Edelman）盛赞加拉格尔是这一职位的“完美人选”。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政府最后一位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也曾在沃克州长的政策团队。[6]沃克退出竞选后，在奥布莱恩的帮助下，加拉格尔利用此前积累的政策平台，成功当选威斯康星州第八国会选区众议员，进入国会山。[7]2016年大选前，美国战略界和政策界掀起了“对华接触是否失败”的辩论。此前，加拉格尔的知识背景集中在中东问题。然而，在这一辩论期间，他将注意力转向中国。撰写特朗普政府《印太国家安全战略》的总统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H.R. McMaster）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主任波廷杰（Matthew Pottinger）成为加拉格尔对华认知的精神导师。成为众议员后，加拉格尔呈现对华强硬作风，在涉华议题上动作频频。在出任众议院美中战略竞争委员会主席之前，加拉格尔表示，该委员会的首要任务之一是“让美国民众了解为何中国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挑战。”他将中美关系所涉及的一系列议题分为三类：台湾、经济和意识形态竞争。[8]在对华认知上，加拉格尔效仿乔治·凯南，于2019年5月在《美国利益》（The American Interest）上发表《中国行动的根源》一文，声称“中国构成了美国自乔治·凯南时代以来前所未有的威胁”。[9]在意识形态斗争上，他呼吁“必须找回里根总统冷战期间对苏联的意识形态斗争艺术”。[10]为此，加拉格尔一直在国会推动两党立法，禁止TikTok在美的合法运营；他要求迪士尼、大型科技公司和NBA等在特设委员会上提供有关中国影响的证词；[11]电影《芭比》因在虚构地图中“包含南海九段线”而被他批评为“好莱坞为了取悦中国的审查机构而承受压力”。[12]在经济议题上，加拉格尔呼吁拜登总统发布行政命令以限制美国对华投资，[13]并针对性地调查和打压中国科技公司等；[14]在台湾问题上，加拉格尔推动美国对台“战略清晰”,强硬支持佩洛西访问台湾，[15]声称要“竭尽全力将台湾武装到牙齿”，[16]并联合两党议员多次提出涉台议案。加拉格尔在1月6日“国会山事件”后同特朗普决裂。他谴责特朗普在该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认为“特朗普总统对1月6日的悲惨事件负有责任”，并表示特朗普在“选举舞弊”问题上撒了谎。[17]他还在2023年3月的采访中直言“特朗普失去了他的支持”。[18]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投票弹支持劾特朗普，也没有批准成立独立委员会来调查“国会山事件”。这种和特朗普的有限切割，使他在威斯康星州对温和的共和党中间选民具有一定吸引力。（注：2020年总统大选中，威斯康星州是两党候选人激烈争夺的关键摇摆州，拜登仅以1%的优势获胜。）为此，共和党曾招募加拉格尔在2024年参议员选举中挑战威斯康星州现任民主党参议员塔米·鲍德温（Tammy Baldwin）。然而，加拉格尔以“唯一关注的是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和为威斯康星州提供最好的选民服务”为由拒绝。[19]可见，“非常注意规避风险”的加拉格尔清楚自己的实力尚不足以稳胜鲍德温。因此，他甘愿继续在众议院蛰伏等待2028年，通过领导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为自己积累更多的政治资本。加拉格尔将“当前两党的分裂”视作促成“两党共同针对中国”的巨大良机。[20]美国企业研究所（AEI）的埃里克·塞耶斯（Eric Sayers）称，“加拉格尔非常善于团结两党一致针对中国，民主党会因其担任对华竞争委员会主席而欣慰”。[21]美中战略竞争委员会的成员结构、华裔众议员赵美心（Judy Chu）被质疑事件和积极推动TikTok禁令出台等都是加拉格尔促成两党合作应对“对华生死攸关抗争”的案例。（一）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的成员结构突出两党团结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共24人，其中13位共和党人，11位民主党人。24位成员中，有21位都是在2016年后当选的国会众议员，这意味着他们的华盛顿生涯伴随着特朗普政府时期对华开启“战略竞争”而同步展开。[22]加拉格尔的领导才华受到前任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的器重，委员会尚在酝酿时，麦卡锡就已经将加拉格尔定为委员会的主席人选。加拉格尔也将此视作展现自己团结两党能力的良机。他曾多次表示，“特设委员会可以协调多个委员会管辖范围内的政策，从而为对华政策制定更加连贯的方针。特设委员会还将在两党基础上开展合作，以确定共识性的方法来应对中国。”2023年2月28日，在委员会的首次全国直播听证会上，加拉格尔声称“美中之间是场攸关生存的斗争”，他提出共和党的委员会成员将侧重针对中国的“意识形态、技术、经济和军事威胁”，对华进行所谓“生存斗争”；委员会的民主党领袖拉贾·克里希姆纳尔提（Raja Krishnamoorthi）则通过夸大中国的外部威胁，企图弥合党派分歧，他强调民主党的委员会成员将采取更加注重国内，如加强美国民主、“通过对未来技术的投资”来挫败北京的挑战，改善劳动力并解决美国经济的弱点。[23]委员会中的两党成员结构相对平衡，成员普遍资历较浅且深受特朗普时期影响。这些特点使其在对华问题上能够保持一致性，而在具体对华议程上形成互补与合作。2023年2月，德州共和党众议员兰斯·古登（Lance Gooden）曾公开质疑加州的华裔民主党众议员赵美心（Judy Chu）对美国的忠诚度。加拉格尔公开抨击了这一行为，称“我们不应质疑任何人对美国的忠诚度，我认为这是越界的。”[24]他反复强调委员会的重点应着眼于中国，而非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的争吵上，同时称不必像上世纪50年代的麦卡锡主义时期一样太过极端，而更需要考虑如何同中国进行选择性的经济“脱钩”。加拉格尔对待华裔民主党议员的态度，利于其在涉华议题上得到更多民主党的支持。加拉格尔一直积极在国会中推动TikTok禁令的出台，他将此视作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的主要任务以及促成两党合作的重要途径。在推动TikTok禁令出台的过程中，加拉格尔在2022年11月就多次与马尔科·卢比奥（Marco Antonio Rubio）在福克斯、《华盛顿邮报》等全国媒体上撰文称，“TikTok是让孩子上瘾的数字芬太尼，它由中国政府控制，是对美国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25]加深美国民众对TikTok的负面认知；在国会内部游说议员支持TikTok禁令，并要求州一级政府率先禁止政府使用TikTok。[26]（注：目前，至少有34个州已宣布或颁布禁令禁止州政府机构、雇员和承包商在政府发行的设备上使用TikTok。）加拉格尔同委员会成员联名致信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称“外国对手控制的公司无权审查美国言论或控制信息空间”，并要求TikTok提供六项关键信息；[27]加拉格尔同卢比奥因美国商务部的信息和通信技术供应链（ICTS）规则无法形成对Tik Tok的彻底“禁令”而致信雷蒙多，要求制定更严格的规则。[28] 2023年7月26日，委员会举行“确保美国在21世纪关键技术和新兴技术方面的领导地位”听证会，多名智库研究员和前政府官员都渲染TikTok对美国国家安全的负面影响。[29]短期内，加拉格尔的主要任务便是领导特设委员会，促成两党加深对中国威胁的共识。成立半年有余，“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的权责范围和角色定位日渐明晰。第118届美国众议院决议案H.Res.11以及相关修正条款规定了“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的权责范围和预算金额。值得注意的是，H.Res.11明确规定该委员会不具有立法管辖权，也无权对任何法案或决议采取立法行动；委员会唯一的权力就是对中国的经济、技术和安全发展情况及其与美国的竞争进行调查并提出政策建议，委员会可就其调查职能的任何议题举行公开听证会。[30]从其成立以来的情况看，该委员会发挥其所谓“调查权”，大肆捏造涉台、涉疆及关于中国内政的报告；对中国企业的商业行为进行所谓“审查”；对中国的外交伙伴关系，尤其是同建交的太平洋地区国家关系进行所谓“审查”；多次举行听证会，宣扬所谓“中国威胁论”；[31]直接对美国行政当局的涉华行为进行批评和监督。委员会在影响和塑造美国国内的涉华舆论，加速美国国内对华负面认知，进一步强化美国民众对华敌意方面扮演非常负面的角色。2023年1月27日，国会众议院无异议通过动议，规定该委员会第一季度经费标准不得超过35万美元，在本届国会的两年预算开支仅300万美元。加拉格尔试图为委员会争取未来两年不超过889万美元的经费，[32]但国会至今尚未批准。和人数规模与其相当的情报委员会（1720万美元预算）退伍军人事务委员会（1075万美元预算）相比，该委员会掌握的资源少了很多。自拜登执政以来，美国政府部门相继设立或重组“中国工作小组”以应对所谓“中国挑战”。2021年2月10日，拜登宣布成立国防部中国特别工作组，针对中国构成的挑战，对部门决策、项目和程序进行基本评估。[33]该工作组的规模为15人，由来自国防部办公室、联合参谋部、各军种、作战司令部和情报部门的代表组成。同年10月，中央情报局（CIA）也进行整合，建立中国任务中心（China Mission Center）。[34] 2022年12月16日，国务院正式启动“中国协调办公室”（Office of China Coordination，别称：China House），以取代原有的“中国处”（China Desk），人员规模达60-70人，旨在加强国务院内部关于对华政策的协调，通过整合资源实现对华“竞赢”（Out-competing）的目标。该办公室首任负责人为曾分管亚太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华自强（Rick Waters），现由马克·兰伯特（Mark Lambert）接任。其直接领导是分管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和常务副国务卿。长期以来，美国国会还存在两个涉及中国的专门委员会，一个是2000年10月根据法案H.R.4444成立的美国“国会-行政部门中国委员会”（CECC），负责“监察中国法治发展和人权，其中一项重要工作是考察香港‘一国两制’的实践。”依据该法，每届CECC应由9名参议员、9名众议员以及5名来自国务院、商务部和劳工部政府官员组成。该委员会专门研究中国的宗教自由、劳工事务、涉藏、涉疆、涉港、互联网信息以及司法改革等议题。CECC的主要任务是向国会领导层和总统提交中国人权和法治发展的年度报告，举办公开听证会等。以第117届国会为例，CECC举行了14场涉疆、涉藏、涉港、女性权利等听证会，发布两份年度报告。另一个是依据2000年《国防授权法》成立的“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USCC），负责“监察、调查中美双边贸易和经济关系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影响，向国会提交年度报告，并酌情向国会提供立法和政策建议。”该委员会共12名成员，分别由两党领导层任命，多为两党领导层的幕僚、智库专家，现任主席卡罗琳·巴塞罗谬（Carolyn Bartholomew）曾是前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核心幕僚。USCC的主要职责包括向国会提交一份公开报告和一份秘密报告，报告内容主要关于中美双边贸易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影响，且每份报告都应包括对国会和总统的政策建议；召开听证会等；USCC还被授权可以直接从国防部、中央情报局和其他任何联邦部门获取必要信息。
| 成员结构 | 关注议题 | 主要权力 |
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 | 13名共和党众议员、11名民主党众议员 | 关注同中国的经济与安全竞争 | 调查管辖权；发布报告、政策建议、举行听证会 |
国会-行政部门中国委员会 | 9名参议员、9名众议员、5名政府高官 | 关注中国法治发展和人权 | 立法建议；草拟法案、举行听证会、发布报告 |
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 | 12名两党领导层幕僚、智库专家 | 调查中美贸易和经济关系对国家安全的影响 | 政策咨询为主；提交报告、政策建议、举行听证会、较高级别的情报信息 |
综上，三个国会涉华委员会的成员结构和关注议题有较大差异，其主要的权力也有所区别。相较而言，“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关注的议题更加泛化：涉疆、涉台等内政、中国外交关系发展、中美商业关系和情报网络等都是该委员会关注的重点。值得注意的是，24名委员会成员中，8人参加军事委员会；各有4人参加情报委员会、教育与劳工委员会以及交通与基础设施委员会；各有3人参与金融服务委员会、拨款委员会农业分委员会以及监察和负责任政府委员会、经济增长、能源政策和管制事务委员会。因此，与其他两个委员会相比，特设委员会侧重军事安全并关注广泛的对华竞争议题，能够协调各个委员会的对华政策；但与此前两个委员会的职能并不冲突。特设委员会的成立显示出美国进入了对华全面竞争的时代。加拉格尔作为共和党内的政治新星，正在利用特设委员会为其个人职业生涯积累政治资本，同时也在影响和塑造华盛顿政策圈的对华政策走向。拜登政府的对华竞争战略和具体政策走向与其国内政治生态密切相关。从这个意义讲，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加拉格尔以及该委员会的政治和政策影响，从而对美国国内政治和对华政策发展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立场无关。引用、转载请注明出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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