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2年12月7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中国论坛特约专家赵华胜应邀参加第八届“普里马科夫读书会国际论坛”(The Primakov Readings)，并在中俄关系分论坛做主题发言，就未来一段时期中俄关系的优先方向和可能的挑战谈了自己的看法。本文是赵华胜教授会上的发言实录。

本节会议的主题是新形势下中俄战略合作的优先方向，其中有党的二十大之后中俄关系面临的风险和挑战的问题，当然，党的二十大不可能给中俄关系带来风险和挑战，但未来的中俄关系必然会有新的风险和挑战。

在当前形势下，对国际社会最重大的挑战和风险之一是战争与和平问题，托尔斯泰在他的不朽名著中探讨的这个人类古老命题在今天又有了新的迫切性，其严重程度可以说是自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以来所未见。中俄作为两个世界大国，既对维护世界安全有重大作用，同时也负有更大责任，两国关系不能脱离这个对当今世界最为重大的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结束战争，恢复和平。没有和平其他都无从做起，只要战争还在进行，各种意外都有可能，一个偶然事件都可能导致难以预测的后果。显然，如何实现和平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但这是必须要走的正确方向。多年前读苏联外交家葛罗米柯的回忆录，其中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十年谈判好于一日战争”，葛罗米柯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他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世界正处于极大的不确定性中，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将面临什么前景，这种安全上的不确定性蕴含着极大的危险。如果冲突升级，特别是北约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乃至走到使用核武器的地步，那不论结局如何，后果对所有人都将是灾难性的，对中俄关系也将是重大的挑战。防止这种可能的发生，无疑应是现阶段中俄关系的重要内容。

美国正在强力推进印太战略，这是美国的大战略，它既是政治的，也是经济的，还是军事的。它从海上半围绕着欧亚大陆展开，也会向欧亚大陆渗透，把中俄隔离在外，使地区国家与中俄疏离，造成地区政治、安全和经济上的分割。这给地区稳定带来威胁，对中俄都是重大的战略挑战，中俄应增强针对这一形势的战略合作。

乌克兰危机使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世界秩序陷于崩坍，世界秩序建设成为极为突出和迫切的问题，这自然也是未来中俄战略合作的重点。世界正处于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它将走向何方取决于各国的选择。中俄关系是未来国际秩序最重要的塑造因素之一，它们的主张与合作对未来国际秩序的走向至关重要。

中国不寻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更不主张打烂现有国际秩序和超越现有国际秩序的基本原则，当然，中国所说的是以联合国为中心和以国际法为基本准则的国际秩序。中国是希望使现有国际秩序更加公正和合理。可以这样理解，中国更希望是通过演变和革新,而不是重启炉灶，另搞一套，那样必然要经过一个完全无序的混乱时期，这是更差的选择。同时，中国所希望的是包容性而不是排他性的国际秩序，不希望搞成冷战式的体系对立。

在西方对中俄实施经济制裁和脱钩、世界产业链和供应链重构的背景下，中俄经济合作也有了更重要的意义，这就是要突破新的经济封锁线，适应新的经济形势，保持本国经济的稳定和发展。

不过，中国仍坚持推进经济全球化，不主张与世界其他地区经济脱钩，中国提高了对国内市场循环的重视，但不追求完全自给自足和自我封闭。中国坚持经济全球化不仅是由于中国的经济规模是全球性的，也因为这符合经济的发展规律，有利于世界经济的发展，而世界经济的发展又能促进各国经济的发展。

在国际能源格局深刻改变的背景下，中俄扩大能源合作势在必然，其结果是两国在能源领域的相互依赖程度将加深，中国在俄罗斯能源出口中的比重将加大，俄罗斯在中国能源进口中的比例也将上升。这对中俄都有好处，但同时也对两国能源关系的稳定性和可靠性提出更高要求。在一定意义上，它也是一种挑战。

共同周边地区的稳定和区域经济合作对中国和俄罗斯都有重大意义，因而也是中俄战略合作的重要内容。中国不希望把区域一体化与经济全球化对立起来，也不希望看到世界经济形成区域分割的格局。

区域经济合作只是世界经济的一部分，不应在外部压力下步步后退，把自己限制起来，退到小圈子里，与世界经济脱钩，那将使自己经济合作范围越来越小，这不是正确的出路。在与世界经济的关系上，中俄面临的共同挑战是西方对它们设立限制，而它们共同的政策应是努力保持和扩大与世界经济的联系。

在遭受西方大规模经济制裁的背景下，上合组织的经济合作受到更大重视，也有看法把上合组织的经济合作作为解决问题的出路。毫无疑问，上合组织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发展经济合作，不过，它不是首先为了服务于中国和俄罗斯，它应给各成员国都带来经济惠利，特别是较小的成员国，否则，它们将失去对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兴趣。中俄作为上合组织中的两个经济大国，相应地应提供更多资源，在上合组织整体的经济合作和发展中实现本国的经济利益。另外，上合组织的经济合作也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因为它只是世界经济的一部分，也有自己的限度。

中俄美关系是当今国际关系中特别重要的结构性因素，三国都对这一复杂结构特别关注。中俄从根本上说都不希望与美国对抗，也都希望与美国改善关系，中俄合作并不是要摧毁与美国的关系，而是希望它回到正常的轨道。美国因素虽然十分重要，不过它不是中俄关系的决定性因素。中俄友好关系对两国是如此重要和必不可少，因此它不取决、也不应该取决于与美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