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国际关系学系教授

2025年的国际军备控制形势延续了过去近十年的衰落趋势，继续面对严峻挑战，但也出现一些反弹迹象。

核超级大国打压军备控制。核超级大国的打压是国际军备控制衰落主因。特朗普2017年第一次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就开始着意打压军备控制，退出了一系列军备控制条约。拜登上台后，虽然对《新核裁军条约》进行了延期，但也继承了特朗普的一些降低核作战门槛的做法。

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在多个领域采取与军控原则背道而驰的行动。他很快就签署行政令，发起“铁穹”计划这一新的导弹防御项目，后更名为“金穹”计划。该计划在一定程度上是要复活老布什政府的天基拦截器概念，并融合进新的技术资源。特朗普表示其战略导弹防御计划的目的是用来对付核大国。这样的表态在冷战后尚属首次，是对全球战略稳定性的严峻挑战。特朗普还在社交媒体上宣布，已指示五角大楼“恢复核试验”。果若恢复，将危及达成已近30年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另外一个核大国俄罗斯也不会甘于寂寞。针对西方介入乌克兰危机的场景，俄罗斯已多次释放含义模糊的核信号，还对其“海燕”核动力巡航导弹进行了飞行试验。

2025年11月1日，俄罗斯北方机械厂生产的“哈巴罗夫斯克”号核潜艇出坞仪式在北德文斯克市举行，该艇有能力搭载并发射“波塞冬”核动力无人潜航器。

过去，国际核不扩散体系受到的挤压主要来自于核门槛国家，比如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等，这些国家仍在继续发展核武器技术，并且增加核武器的数量和种类。近年，国际核不扩散体系也受到来自美国及其盟国的挑战。2021年美国与英国、澳大利亚达成三方安全同盟合作计划（AUKUS），由美英两国帮助澳建造核潜艇，形成武器级浓缩铀扩散风险，损害多项发展中的国际核不扩散规范。过去一年，AUKUS计划出现一些摇摆迹象，但其对核不扩散的消极影响并未得到清算或减弱。特朗普透露，美国将向韩国提供高度保密的技术，以帮助韩国制造核潜艇。相关细节尚不明朗，却意味着沿核动力潜艇路径出现核扩散漏洞的风险越来越大。美国政府于2018年退出原本执行基本顺利的伊朗核协议，使得伊朗核问题出现反弹，2025年6月更是直接出手，发动对伊朗的军事打击，伊朗核问题由此陷入了一个更加复杂难解的局面。

过去几十年，美国政府原本一直是《导弹技术控制机制》的推手。然而，拜登抢在其政府任期结束前发布《国家安全备忘录》，更新了美国对《导弹技术控制机制》实施政策，实质性放松了对导弹技术的限制，尤其是放松对盟伴的导弹技术出口和自产限制。

军备技术发展“去中心化”。研制和建造大炮、巨舰、导弹、核武器等需要大量资源和复杂技术，往往只能由国家政府进行投资和组织。这是工业革命给武器发展带来的“中心化”现象，由此出现的军备控制也是以国家为基本单元进行谈判、缔约和履约。技术发展正在改变这种现象，给军备控制带来新的挑战。一些新兴技术，例如，生物、网络、人工智能等，具有潜在军事应用价值。这些技术还在急剧变化之中，尚难对其发展前景和军事应用场景进行准确和全面预估。这些技术的发展并不总是需要国家层次的组织和投资，少量的技术人员、规模不大的实验室就可以开展研究并将其用于攻击行动。为了防止新兴技术被滥用而发生不恰当的攻击行为，有必要把它们纳入军备控制范畴。这样，国际军备控制就会面临“去中心化”的现象，不得不考虑非国家行为体的合规问题，军控进程可能与防止犯罪等国际努力相互渗透，2025年10月开放供签署的《联合国打击网络犯罪公约》就是案例。

军备控制近年遭遇的巨大困难是否已经触底，还很难讲，各国人民已经开始做出努力，试图挽回军备控制的颓势。2023年11月，联合国大会通过《核战争影响与科学研究》决议，希望通过新的研究重新唤起人们对核战争危险的充分认识，推进军备控制。2025年7月，联合国秘书长任命了21位专家，包括来自中国的专家，对这一问题进行为期两年的评估。国际上的这些努力逐渐形成新的推动力量，阻止国际军备形势进一步恶化，积极因素的恢复性增长也是可期的。

本文刊登于《世界知识》2025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