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祥: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特约专家、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2022年,中东地区对话的气氛总体得以延续,在动荡中缓和成为地区发展的主要趋势。乌克兰危机的爆发虽给中东带来诸多变数,引发了对地区和平发展前景的忧虑,但并未造成结构性变化。中东国家谋求战略独立,探索自主发展道路的愿望更加强烈。
这一年,地区形势继续趋缓主要体现在五个层面:一是伊朗在地区的处境继续改善,不仅与沙特实现第五轮对话,而且与科威特、阿联酋互派大使,海湾紧张态势快速改变。二是阿以关系正常化继续推进,以色列与阿联酋签署自贸协定,各领域合作加速推进,而美方也在继续推动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改善。三是土耳其继续缓和与周邻国家关系,一改过去“四面出击”的外交姿态,与沙特、埃及、以色列等地区大国的关系均取得进展。四是卡塔尔操作“小国大外交”,利用举办世界杯之机一扫海湾国家内部仍存在的问题与隔阂。五是各地区热点均有所降温,结构性矛盾虽仍未解决,但“大战”并未爆发。
不过,总体缓和仍难掩中东内部的动荡因素。这些动荡因素主要是由乌克兰危机所带来的:一方面,除部分石油富集国之外,地区非石油国家的处境较为艰难,埃及、土耳其等国的旅游业遭受沉重打击,突尼斯、黎巴嫩更出现严重的经济金融危机,并已引发内部治理危机与政治动荡。另一方面,乌克兰危机也使得一些地区热点问题的解决更趋复杂化,尤其是伊核问题。俄罗斯因素已深度卷入到伊核复谈的全过程中,它对美伊走近十分敏感,并主动施加外交影响力,使得一些重要的谈判窗口被错过,协议复签至今无果。
动荡的另一来源是“大国竞争”因素在中东的快速上升。美国2022年以来借助“峰会外交”加大对中东的争取力度,并联合以色列、阿联酋和印度建立I2U2机制,试图将“印太”与中东串联起来,继续保持对中东的绝对控制力。欧洲出于其内部能源危机,也开始强化与中东的伙伴关系,试图增强在中东的存在感。印度、日本、韩国等主要国家也纷纷强化对中东投入。这其中既有正常的国家间合作,也有一些将矛头直接对准中国,要求中东国家“选边站队”,某种程度上恶化了地区的合作氛围。
总体来看,对话与合作仍是中东2022年的主流,这是中东国家的主动选择,也是数十年来本地区所发生的根本性变化。2023年这一路线可能也不会改变,没有国家想回到过去对抗的老路上去,也不愿再度沦为地缘政治对抗的附庸。不过,能否牢固坚持这一路线仍面临现实考验。
考验之一在于2022年年底部分地区热点开始出现不稳定信号。一是美国中期选举之后,众议院重新由共和党掌握,使伊核协议复签前景十分渺茫。加上美方正积极将伊核协议与伊朗人权议题相“挂钩”,煽动伊朗内部社会运动和群众示威,使得美伊之间的谈判和信任基础更为薄弱。二是部分热点地区战火重燃,如巴以再度爆发冲突、也门停火协议遭到中断、利比亚各派系之间的战端再起、叙利亚越境攻击日益增多,给2023年地区局势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些问题在2022年年底频繁出现,体现出地区和平与对话机制的缺位,使得任何形式的和平都显得极为脆弱。
考验之二在于大国竞争的因素在快速上升。美国对中方与中东国家关系的发展十分敏感,2023年大概率会作出更多反制动作,“软硬兼施”以巩固本地区的传统伙伴。如果说过去中美在中东的合作因素大于竞争因素,那么2023年竞争的成分恐怕会有所上升。这并不是中方所追求的,而主要是由美国的对冲性政策所决定的。美国即便不会在中东与中方展开“系统性”竞争,也会努力使地区国家在与中方合作时有所疑虑、有所忌惮。不排除美方会充分发挥欧洲、日韩、印度等关键伙伴的作用,以冲击和制衡中方在中东的影响力。
考验之三在于2023年地区经济形势不容乐观。虽然以海湾国家为主的产油国将大概率继续享有高收益,但地区内许多非产油国将遭受严峻挑战。如伴随欧洲需求大幅缩减,土耳其面临的经济与金融的挑战将显著增强;也门、叙利亚、黎巴嫩、埃及的经济形势也将进一步恶化,并可能出现恶性通胀;伊朗所面临的外部制裁难以缩小,其政治、经济复合危机恐将有增无减。此类经济困境将构成地区不稳的重要诱因,刺激部分地区大国对外用兵以转移内部焦点,并可能会激化地区国家之间的内部矛盾。
因此,虽然中东多数国家选择了缓和与对话的路线,但和平不会自然到来,维持和平的道路也依然艰辛。中东国家既要妥善处理其内部治理危机,又要应对“大国竞争”这一新变量,挑战十分严峻。2023年和平大势能否维系,恐怕就在于中东国家能否有效应对上述三大考验。这既需要中东国家主动作为,也需要国际力量积极协助和推动,和衷共济,努力为中东新局创造新的可能性。
本文2023年1月10日首发于《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