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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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美国观察》“书评”栏目推出的第7篇文章,围绕《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一书展开评述与思考,探究地理政治学的历史和现实意涵及其特质根源,并讨论乌克兰危机深化发展下“地缘战争”的新预言意义。
本文作者:李星原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3年,美国学者罗伯特·D.卡普兰的著作《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中文版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本书回顾了麦金德、斯皮克曼、马汉、豪斯霍弗、布罗代尔等一系列学者的地理政治和历史观点,并基于地理政治的视角分析了欧洲、俄罗斯、中国、印度、中东、北美等关键国家和地区的政治发展脉络及对世界历史的影响。本书既在学理层面呼唤地理政治学的回归,也在现实层面强调地理对世界的价值。
作者卡普兰既是教授和学者,也曾担任记者、战略分析师、顾问和作家。他曾赴阿拉伯和地中海世界游历,至今已涉足近70个国家,是世界和地区变革的亲历者,也是地区风土的考证人。作者写作此书的灵感正是从其欧洲游历过程而来,他也因此将欧洲作为区域国别考察的开端。
作者极其丰富的阅历使该书纵贯古今、视野开阔、汪洋恣肆、气势磅礴,而作者特殊的身份和立场也使本书充斥“美国利益”的气息。事实上,本书的英文名称“The Revenge of Geography”(地理的报复)更能体现作者的思想主旨。作者痛心于美国四处干涉却“不得善报”的困境,提出“慕尼黑还是越南”的“干涉与不干涉之问”,认为地理报复的力量不可忽视,希望美国重新重视并尊重地理与细节,并对美国的外交与军事政策进行批评与反思。乌克兰危机升级似乎正印证“地缘战争”这个极具争议的预言,并使得本书在出版近10年后仍有进行批判性阅读的必要性。
作者在回顾前人论述的同时,提出一些耐人寻味的观点。例如,作者虽然尊重麦金德“心脏地带”基本理论,但也指出当下的“心脏地带”可能已经发生转化。21世纪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是富有活力、经济体量在中亚地区居于首位的哈萨克斯坦,“心脏地带”某种程度上不再是任人宰割的争夺对象或被某一强权所控,而是随着苏联崩溃和全球化发展逐渐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力量。再比如,作者将加勒比海与地中海世界进行比较,促使人们思考地理或历史类比的标准。
作者还一定程度揭露出地理政治学的真正要义:其一,地理政治学归根结底研究的是人类技术与地理的关系问题,核心精神在于既认识到地理的作用,也以技术变革压缩地理的影响。其二,地理虽然重要,但既不能解释一切,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地理是背景幕布,可以成为思想投射的空间。但在21世纪的一定地理空间中,吸引力胜于强制力。这客观上是对“地理政治学=宿命论”这一理念的尝试性反驳。
然而,丰富多彩的表象之下,焦虑和迷茫才是本书基调。本书遵循现实主义的思维逻辑,认为人类之间的不平等状态是地理的产物,而冲突是复杂分裂的地球环境的结果。现实主义生硬直率,却包含真理,真理的来源之一就是地理。因此,本书最终陷入了“地理宿命论”和“种族冲突论”的消极观念之中,并充满无政府状态下的恐惧。作者拥有丰富的实践和考察经历,但依然受制于特定观念而存在夸大个别细节的情况。作者鼓吹中印两国战略家比美国人“更马汉”,反映出美国政、军、学界对亚洲崛起的担忧,并暴露了背后的博弈和竞争心理。
尽管颇具争议,但本书的一些观点正被现实所映射,因此在出版近10年后仍值得探讨和推敲。如何阅读富有争议的著作、如何理解百家争鸣的观点是处于媒体时代的人们应当回答的问题。正如新一波民粹主义思潮的发展与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之间存在关联,民众对大国竞争的担忧则增强了米尔斯海默的“大国政治悲剧”的说服力。
当前的诸多现象似乎意味着作者的一些观点具有前瞻性。乌克兰危机是苏联解体地缘悲剧的延伸,也是解决老“心脏地带”遗留问题时爆发的危机;哲学家杜金之女遇害引发关注,体现出文化和话语软实力是对地理和军力不可忽视的补充;弱国以前现代方式战胜掌握制空权的现代军队,体现出将战争二维化仍不可取,狭小而未知的三维地理空间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当前美国社会面临关键的“认同”问题,体现出作者担忧美墨关系并借地理原因进行论述不无道理……
然而,人们必须思考:是严峻的现实带来充满斗争色彩的理论,还是对斗争的强调将现实带入矛盾冲突的渊薮和“自我实现的预言”。2013年,卡普兰著作的中文版被命名为《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但2023年的人们深知应警惕地缘战争的爆发,而不是陷入地缘战争的窠臼和话语陷阱。
事实上,引发争议的正是地理政治学的自身特质:这是一门既讲求整体格局又关注微观动态的学科,既以全球舞台为背景,又重视高度变化和不确定的内部细节,还欢迎高技术研究和人类学介入以实现学科交叉。海纳百川的特质使得地理政治学难以形成明确公式,因此研究成果更应满足“相关性”而非强求“因果性”。
此外,人类观念的变革也使得地理政治学研究需要不断迭代发展,通过补充和激辩促进学科研究的螺旋式上升。秉持前现代农业思维便容易以纯粹的领土作为研究地理政治的唯一要素,进而陷入地理原教旨主义并引发战争;而意识到地缘经济和知识经济开创的新地理格局,则意味着地理政治学的一次进步。地理政治学艰苦卓绝的百年革新最终印证了布罗代尔的观念:越是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就越有动力尽可能影响事情的结果。
编:王一诺
审:孙成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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