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半岛安全形势前景展望与中国的作用
张沱生 窦国庆
多年以来，朝鲜半岛局势持续紧张。特别是2016年以来，随着朝鲜核武化取得重大进展，2017年上台的美国特朗普政府将奥巴马政府的对朝“战略忍耐”政策改为“极限施压”政策，朝核危机已迫近冲突与战争的临界点。但进入2018年后，形势突然转向。在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新年贺辞发出强烈希望改善北南关系的信号后，朝韩双方抓住平昌冬奥会契机，迅速恢复接触，两国关系明显缓和。3月上旬朝韩、朝美先后同意举行峰会。此后，半岛形势发展变化越来越快。3月27日金正恩委员长访华，中朝关系恢复与改善。4月27日朝韩举行峰会，发表《为促进朝鲜半岛和平、繁荣、统一的板门店宣言》。5月7日金正恩委员长再次访华，与习近平主席会晤。5月9日美国国务卿访朝。到新加坡朝美峰会召开之前，朝鲜已多次宣示愿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朝鲜还宣布停止核导试验，并邀请国际媒体实地观看，摧毁了其丰溪里核试验场。与此同时，朝鲜与中美韩保持频繁对话与接触，其他各方之间围绕朝核问题也加强了磋商对话。所有这些为朝美峰会准备了重要条件。
6月12日朝美峰会在新加坡如期举行，双方就建立新型朝美关系、建立半岛持久和平稳定机制、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和安置与移交朝战美军战俘与失踪人员遗骸达成四点共识。这次峰会是美朝双方在新形势下争取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又一次重要努力。它为朝美两国继续开展对话、改善关系、寻求实现无核化的具体路径打开了大门。
7月初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问朝鲜，朝美两国高官就落实新加坡峰会达成的共识展开具体磋商，未能取得任何实际进展。[1] 但朝美两国的接触与对话仍在继续，[2] 双方都希望能尽快找到推进对话的办法。
面对半岛形势的快速发展变化，半岛无核化进程将有哪些机遇与挑战？半岛安全形势可能出现怎样的发展前景？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和维护半岛和平稳定，中国应发挥怎样的作用？本文就此提出分析、判断与看法。
一、 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面临难得的历史机遇
这次半岛无核化出现的机遇看似来得突然，但其背后却有着深刻、重要的动因；称其是“难得的历史机遇”是因其并非由一两个动因所促成，而是由多种因素的合力所形成，是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一，朝鲜最高领导人在新形势下做出了战略转型的决策。今年以来，金正恩已经多次宣示，在体制安全得到保证的前提下，朝鲜愿意弃核，集中精力进行经济建设，改善人民生活。此前他一直宣示决不弃核、决不将核武作为谈判筹码。朝鲜的政策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金正恩做出这一决策是由以下因素决定的：
1、朝鲜核武化取得重大进展，已对美国及其盟国形成较大的威慑；但若再往前走，特别是进行新的氢弹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ICBM）试射，代价与风险将极其巨大，美国发出的“血鼻子”信号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
2、中国参加的日益严厉的对朝国际制裁发挥了重大作用，朝鲜经济发展已面临越来越大的困难。朝鲜民众将2017年朝鲜的经济状况喻为“最寒冷的冬天”。[3] 这使朝领导人认识到，坚持拥核就不可能加强经济建设，“并进路线”根本无法实现。
3、在基本实现核武化的形势下，朝鲜领导人认为以弃核换安全、换发展的可能性已经出现。当年参加六方会谈时，朝鲜手中有的只是核计划，现在却实实在在地拥有了核武器，有了大得多的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
4、金正恩与其父亲、爷爷对西方及世界的认识有所不同，他毕竟有在西方留学的经历，而且来日方长。恰如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一位学者所指出，“他这一代人可能是最愿意以核武器为交易筹码换取西方援助与技术的一代人，这些援助与技术对于朝鲜长期维持政权将是必不可少的”。[4]
5、金正恩认为这一战略转型一定会得到中韩俄的大力支持。
第二，韩国新任总统文在寅是坚定的阳光政策派，其政策与朝鲜要进行的战略转型有较大的契合度。文在寅上台伊始即提出“朝鲜半岛和平构想”，[5] 推动缓和南北关系、推动以南北经济合作为核心的“朝鲜半岛新经济地图”构想，希望南北双方在推动半岛和平与无核化进程中发挥“主导”作用。其半岛政策与前两届保守政权的政策明显不同。今年以来，不仅南北关系显著改善，韩国还在朝美之间积极穿针引线，对于促成美朝对话功不可没。
第三，特朗普是美国历史上非常规的总统，强烈希望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无核化问题上做成“大交易”。他个人的意识形态色彩较弱，受所谓的“政治正确”束缚较小。特朗普多次表示，只要朝鲜完全弃核，美国将对朝鲜提供安全保护，朝鲜也会富起来。他以非常规的做法迅速同意举行美朝峰会；在朝鲜提出将重新考虑是否举行峰会时，他又以强硬态度宣布取消峰会，但仍给朝鲜留有余地。结果朝鲜又缓和态度，重回峰会准备工作，美朝峰会如期举行。特朗普个人是实现美朝首脑会谈的关键变量。
第四，中国始终主张通过对话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和平机制。对于朝鲜提出进行战略转型，中国立即给予积极支持；一度因朝鲜坚持发展核武而严重恶化的中朝关系得到了迅速恢复与改善。中国还积极支持朝韩、朝美恢复对话。在朝韩利用冬奥会改善关系初期，中国就明确提出希望南北对话能向政治对话和朝美对话发展。在朝美决定举行峰会后，中国一直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并对朝美峰会取得的初步成果予以了充分肯定。[6] 当前，中国支持朝美双方通过后续高级别对话推动无核化取得实际进展，并愿意在实现半岛无核化、建立半岛和平机制中发挥积极、重大的作用。
第五，朝美两国最高领导人不仅实现了历史性会晤，而且就实现无核化达成了原则共识。这是战后70多年来两国领导人的首次会晤，仅此一点就意义重大。此前，中朝、韩朝峰会都已达成实现完全无核化的共识，但作为朝核问题两个主要相关方，朝美达成共识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它为两国继续开展对话、寻求实现无核化的具体路径与措施打开了大门。朝美峰会后，美韩决定暂停主要大规模联合军演，这无疑也是领导人会晤的一个重要成果。
此外，俄日两个朝核问题重要相关方及国际社会普遍对朝鲜半岛形势发生的积极变化表示欢迎，都支持朝韩、朝美恢复对话，改善关系，推动实现半岛无核化。
总之，实现半岛无核化正面临着难得的历史机遇，它是由多种力量的合力形成的，并已经在短时间里明显缓和了半岛形势，促成了无核化对话的积极进展。紧紧抓住历史机遇，推动无核化对话、首先是朝美无核化对话继续向前发展，尽快确定无核化的大致的时间表、路线图，使其进入实质性的弃核阶段，应是有关各方共同努力的方向。
二、 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仍面临严峻挑战
在充分肯定与认识今年以来半岛形势发生的积极变化和解决朝核问题出现重大机遇的同时，国际社会、特别是朝核问题主要有关各方必须对半岛无核化仍面临的严峻挑战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些挑战主要包括：
第一，朝美双方在实现无核化的时间表和路线图上仍存在严重分歧，双方对无核化的定义也很不同。美国强烈要求朝鲜在短期内弃核，并坚持只有朝鲜弃核取得重大进展才能考虑解除对朝制裁和建立半岛和平机制。朝鲜则坚持应“以阶段性和同步措施”实现半岛无核化，并要求美国对朝鲜弃核提供具体、实际的安全措施而非仅仅做出口头安全保证。美方要求朝鲜“完全、可核查、不可逆地放弃核武器与核计划”（CVID），而朝鲜则强调“半岛无核化”（这将涉及美国对韩国的核保护伞问题）和“全面无核化”，对“可核查”和“不可逆”持明显保留态度。朝美双方如果不能尽快缩小这些严重分歧，半岛无核化进程将举步维艰。
第二，朝美两国严重缺乏互信。双方对对方的动机、举措与承诺均疑虑重重。这一点在两国官僚层尤为突出。这可能对双方保持、开展对话和落实协议形成重大障碍。未来，在双方的对话谈判中，特别是在“核查”和“予朝弃核回报”两大问题上，双方的互信程度将面临严峻考验。无论是上世纪90年代的朝美对话（双方在1994年曾达成《朝美核框架协议》）还是后来的六方会谈，朝美都曾在这两个问题上陷入僵局，并最终导致对话失败。
第三，特朗普与金正恩都受到国内政治的制约。即使金正恩在国内有极大的权威，他要彻底弃核与放弃先军政治，仍可能引起朝鲜官僚层特别是军队高层的不满。特朗普受国内政治的制约更大得多。其对朝核问题的解决方案在未来很可能受到国会与强硬建制派的批评与反对。美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在峰会前提出以利比亚模式解决朝核问题即是先兆。何况美国国内还一直有一种主张，认为美国对朝核问题应是管理而非彻底解决，因为朝核问题的存在有利于美国在东北亚保持军事存在，有利于防范与制衡中国。
第四，特朗普的决策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作为企业家出身的总统,他毫无从政经验,却极其自信、果断、有强烈表演欲，并自认为最会做交易。他不按常规出牌，决策摇摆度很大。特朗普一心想与金正恩做大交易、快速解决问题。然而，在新加坡峰会上他未能从金正恩那里得到任何他所希望的让步；峰会后无核化对话难以取得实际进展更使他感到压力与焦虑。今后一旦他认为朝鲜无意落实双方达成的原则共识或者无核化根本无法如其所愿在短期内实现时，他是否会突然转向，停止美朝对话，甚至铤而走险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
第五，朝鲜的政策变化是战略性调整还是策略性调整？这是目前许多人都高度关注的一个问题。我们倾向于认为金正恩希望并正在做出国家政策的战略性调整，虽然与此同时，他仍将做两手准备，并谋求无核化按其要求的步骤进行。然而，一旦金正恩认为战略转型难以实现或者感到美国要价过高、弃核风险太大时，朝鲜的政策再次出现转向将是完全可能的。
第六、中美关系有恶化的趋势。从目前看，中美关系迅速恶化、陷入全面对抗的可能性并不很大，尽可能地稳定中美关系仍是中国的基本政策。但在美国已将中国确定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不断加强对华施压的形势下，如果特朗普政府决心对华大打经贸战[7]并挑起台海危机，中美关系就可能走向严重恶化，甚至走向某种冷战状态。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必将对两国在半岛无核化上的合作带来严重消极影响。
综上所述，实现半岛无核化仍面临诸多严峻挑战，最大的挑战仍在朝美之间。国际社会、特别是朝核问题有关各方应对之有充分的认识和准备，共同努力，尽可能地减少其可能对半岛无核化进程带来的阻碍。
三、半岛安全形势的发展前景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在当前半岛形势出现重大缓和，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和平机制既面临重大机遇又面临严重挑战的情况下，朝核问题与半岛安全形势的未来发展仍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未来两三年内将可能有四种发展前景：
一是朝美对话逐步取得实际进展，实现可核查的朝核冻结，为根据双轨思路开展多边对话、推进半岛无核化打开大门。
在朝美峰会达成原则共识之后，朝美后续对话的首要任务是制订出一个包括实现无核化和建立和平机制在内、有路线图、时间表的一揽子计划。然而，目前朝美双方在此问题上分歧很大。在此情况下，最可能的进展将是先实现可核查的朝核冻结和部分核设施的去功能化。这方面的努力既可以在达成一揽子方案之前进行，也可以作为一揽子方案的第一步行动。
目前，朝鲜已经宣布停止核武器及洲际弹道导弹试验并摧毁了一个核试验场，并正在撤除东仓里的导弹引擎试验场和一个火星-15导弹的组装工厂，[8] 朝着实现核冻结的方向做出了重要努力。但这距离实现核冻结还有较大距离。实现核冻结须停止一切核活动，除停止核导试验外，还应停止核材料生产、核设施运转及核技术研发等，并须提交核申报清单与接受国际核查。然而朝鲜能否申报和接受核查还是未知数。2008年底，六方会谈最后一轮对话破裂就是因朝美双方在核申报和进行核查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此外，解决好对朝核冻结予以回报的问题也不容易。朝鲜一直坚持“行动对行动”的方针，实行核冻结势必要求美国及有关各方对其解除部分制裁。但美国的立场仍是直至朝鲜完全弃核才能解除制裁。对此朝鲜能否接受，国际社会尚无从判定。
如果朝美双方能做出必要的相互妥协，朝鲜同意停止核材料生产和进行核设施的去功能化，同意在国际法框架内以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为主导进行核查；美国同意与朝鲜发表终战宣言，同意随着朝核冻结取得重大进展给予朝鲜适当回报；加上国际社会的积极配合，朝美双方首先就朝核冻结达成协议，并使之取得实质进展应是可能的。这将是未来两三年内可能出现的最好前景。
实现朝核可核查的冻结不仅有益于进一步缓和半岛紧张局势，而且有益于朝美双方增加互信，将为下一步有关各方根据双轨并进思路进行双边与多边对话、推进无核化进程打开通路。此后，分阶段拆除、销毁朝鲜中远程导弹、核弹头、核材料及核设施等问题才可能被提上日程。
二是朝美对话破裂，朝鲜恢复核导试验，半岛形势更加紧张、恶化，以至美国决心对朝进行军事打击，引发军事冲突甚至战争。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如果美朝对话一直难以就实现无核化的具体步骤与时间框架达成一致，不能在推进无核化进程上取得任何新的实际进展，朝美对话将可能再次破裂。
朝美对话破裂无非由三种情况所造成：一是朝美双方都有责任，二是美方应负主要责任，三是朝方应负主要责任。从历史上几次对话失败的情况看，朝美双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美国作为强势的一方，显然责任更大。这次会怎样，让我们拭目以待。
一旦对话破裂，如果朝鲜重启核导试验，美国对朝鲜进行有限军事打击的可能性将急剧上升。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全面加强了对朝动武、特别是对朝进行警示性有限军事打击的准备。“血鼻子”打击是当时形象的说法。朝鲜重启核导试验将可能触及美国的红线（即美国无法容忍朝鲜拥有对美国本土进行核导攻击的能力）。在此情况下，美国使用武力是为了保卫自己而非保卫盟国，即使韩国反对，美国仍可能采取军事行动。此外，特朗普政府决策的巨大不确定性也增加了美铤而走险的可能。
如果美国对朝鲜动武，即使是进行有限军事打击，引发大规模军事冲突甚至战争的风险也非常大。届时，是发生局部冲突还是全面战争？短期战争还是长期战争？战火限于半岛还是扩大到整个东北亚地区，中国是否会被卷入，这些问题现在都不易给出明确的答案。其中，最坏的前景是爆发核战，这将给半岛与地区带来巨大的灾难。当然，也不应排除一种可能，即面对美国的有限军事打击（如拦截朝鲜试射导弹、攻击朝鲜导弹发射架、对朝发动网络战），朝鲜为避免陷入战争而暂不进行军事反击或仅进行象征性反击。但即便如此，这仍将使半岛形势更加恶化，并使朝美迅速陷入极度紧张的战争状态。
美国对朝动武，半岛发生军事冲突与战争，将是最坏的发展前景。但由于中俄坚决反对使用武力解决朝核问题，加上有限冲突可能升级为大战，美国下动武决心并非易事。因此，出现这一前景的概率不高。
三是对话破裂后，由于战争风险太大，朝美双方未走向军事冲突与战争，而是形成更严峻的长期军事对峙。
在此状况下，朝鲜将继续推进核武化并进行核武实战部署。为维护本国与盟国的安全、保持地区双边军事同盟的可信度和防止日韩发展核武，美国将加强对朝威慑、遏制，强化对盟国的延伸威慑（常规威慑+核保护伞），加强地区反导系统。美国甚至会考虑在半岛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并采取冷战中在欧洲与北约盟国实行的核共享政策（Nuclear Sharing）。[9]
在此形势下，朝美关系将更为敌对，朝韩缓和将难以为继。朝鲜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愿望将成为泡影，一旦面临严重自然灾害，还可能发生严重的内部危机。中俄与美日韩的关系也将更不确定。美大力加强军事同盟和发展反导系统必将加剧中俄安全关切，迫使两国采取必要的反制措施，东北亚可能形成严重的军备竞赛。在高度紧张的军事对峙下，因误判和擦枪走火引发半岛军事冲突的风险将始终居高不下。从目前来看，如果对话失败，出现这一前景的可能性将大于走向军事冲突与战争的可能性。
四是在朝鲜做出一定让步的情况下，美国默认朝鲜核国家地位，与朝鲜妥协，朝核问题印巴化。
朝鲜方面的有限让步包括：停止核导试验、特别是洲际弹道导弹的试射与发展，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搞核扩散，接受美国在半岛长期驻军等。目前来看，出现这种前景的概率较低。不过，一旦美国下定决心集中精力应对所谓的中俄“战略竞争”，特别是如果中美关系严重恶化，而朝鲜又借机改善与美国的关系，美朝妥协的前景就可能出现。当然，有人也会做出相反的假设，认为届时朝鲜可能向中国靠拢，中朝关系将得到改善与加强，中国的朝核政策将出现较大调整。
如果朝核问题走向印巴化，必将给国际核不扩散机制（NPT）带来极其严重的冲击，甚至可能使之走向崩溃。[10] 在中国的周边将可能出现更多的核国家或谋取拥核的国家。韩国、特别是日本是否会发展核武器？伊朗等中东国家是否也会效仿？亚洲地区的安全形势将因核扩散而严重恶化。世界将面临更多的核扩散、更多的核威胁。
四、中国将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和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发挥更加积极重要的作用
如上所述，在当前，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既面临重大机遇也面临严峻挑战，半岛安全形势的发展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此形势下，过度乐观或过度悲观的看法都是不正确、不可取的。作为半岛的直接与重大利益攸关方和国际核不扩散体系的坚定维护者，中国决心与其他各方一起，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建立和平机制，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发挥更大的作用，做出更大的贡献。
中国在半岛的重要地位与作用是由其与半岛的历史联系、所处地理位置、朝核问题对中国国家利益带来的重大影响，以及作为一个大国、一个安理会成员国、一个核国家对维护地区与全球秩序及世界和平发展所肩负的重大责任所决定的。
在当前与未来，中国将充分发挥其重要作用，为争取半岛形势的最好前景、防止最坏前景、妥善应对其他可能出现的复杂前景做出重大努力。这些努力将主要包括：
第一，继续改善、发展、加强与朝韩两国的关系，积极支持、促进南北对话和南北和解进程，力争在协助朝鲜实行战略转变上发挥重要作用。中国是半岛的主要邻邦，加强与南北双方的关系有利于半岛稳定，符合三方共同利益。朝韩两国是半岛的主人，南北和解对于消除朝鲜发展核武的动因、消除双方的不安全感及与维护半岛和平稳定意义重大。而朝鲜战略转型成功则是实现半岛无核化最重要的保证之一。[11]
第二，支持朝美保持对话，早日就实现半岛无核化达成分阶段、同步走的一揽子协议，争取最终实现完全的、可验证的半岛无核化目标。为此，中国将支持朝美继续改善关系，乐见朝美就实现无核化的时间表与路线图达成一致；支持朝鲜先实现可核查的核冻结和部分核设施的去功能化并得到必要回报；支持在此基础上，同步推进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和平机制。“半岛无核化实现之日，也应是半岛和平机制达成之时。”[12]
第三，积极参加半岛无核化对话，对实现无核化的路径与措施提出中方建议；随着无核化取得进展，在进行核查、处理对朝制裁问题、予朝安全保证、协调各方立场等诸多方面发挥积极、重要的作用。可以确信，中国的建设性参与将有助于各方、特别是朝美缩小分歧，打破僵局，找到共同接受的方案。中国与其他核国家一起参加核查，[13] 将有助于实现核查的公正、有效、可信。随朝鲜弃核取得实质性进展，中方与他方一起逐步减缓以至完全取消对朝制裁，将是对朝鲜弃核的重要鼓励与回报。[14]
第四，努力推动双边对话向多边对话发展，通过中美朝韩四方对话签订和平条约；通过重启六方会谈推动建立东北亚安全合作组织，为实现半岛停战机制向和平机制转变及建立地区多边安全合作机制做出积极贡献。在签订和平协议之前，中国愿共同发表或支持朝美韩三国发表终战宣言，使之成为对朝鲜的一项重要安全保证和信心措施。中美朝韩四方签署和平协议则是建立和平机制的关键。[15] 中国将对协议的签订与生效发挥重要作用，并根据协议与美俄等共同对朝鲜做出安全保证。[16] 中国还将适时推动重启六方会谈，争取使之向多边安全合作组织发展，对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和平机制、对东北亚地区的和平发展，发挥有力的支撑作用。
第五，随半岛无核化取得积极进展，通过扩大中韩、中朝经济合作，促进半岛经济的恢复、发展与繁荣。中韩建交以来，中韩贸易快速增长，自2012年起中国已超过日美，成为韩国第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市场和进口来源国。不久后两国贸易额更超过美日对韩贸易额的总和。[17] 冷战结束后中国长期是朝鲜的最大贸易国和主要经援国。[18] 如果半岛无核化得以实现，影响半岛经济发展的最大障碍将被移除。届时，对半岛经济的恢复与发展，中国作为经济大国将可大有作为，做出积极贡献；中国也将从半岛经济的发展中获得重要经济利益。
第六，将始终为遏止朝鲜半岛军事冲突与战争做出最大努力。如果朝核对话再次受挫，朝核危机再次升级，半岛可能重新面临严重的军事冲突与战争风险。在此形势下，中国将根据对话破裂的原因和是非曲直，对半岛政策做出相应调整。对于朝鲜半岛可能发生的军事冲突、战争以及核安全（Nuclear Safety）、核安保(Nuclear Security)危机，[19] 将全力劝和促谈、加强危机管控、开展必要的国际合作，并做好充分的军事斗争的准备。中美两国防止在半岛再次发生直接冲突与战争，符合两国的共同利益。
第七，对于半岛可能出现的更加复杂的形势，将坚持实现半岛无核化、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反对半岛“生战生乱”的基本方针。如果美国加强军事存在、强化延伸威慑与导弹防御系统，严重危及中国的安全利益，中国必将采取有力反制措施，与美国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在任何情况下，中国都不会默认朝鲜获得类似印巴的事实核国家地位。此外，中国将吸取过去一度与半岛南北双方关系同时恶化的经验教训，妥善处理与南北双方的关系，大力加强分歧管控的能力。
总之，当前半岛形势的发展正面临着难得的历史机遇，但也面临着诸多严峻挑战。中国愿为抓住机遇、战胜挑战，尽其最大努力和做出积极贡献。在此过程中，国际社会的团结合作，朝核问题六个主要相关方的合作、特别是中美朝韩四方的合作，将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持久稳定和平机制提供根本保证。其中，中国高度重视中美两国的协调合作与危机管控。历史将表明，中美对抗只会使半岛无核化进程困难重重，难上加难；中美携手合作则将对这一进程形成重大推动力，并将对半岛的和平稳定与发展带来十分积极、深远的影响。
（此文原载于2018年10月出版的《中国军事科学》杂志第8届香山论坛专刊）
[1] 朝鲜外务省发表声明称，美方在6日和7日举行的首次朝美高级别会谈上的态度和立场，简直令人遗憾，朝美之间的信赖不但未更加巩固，反而使朝鲜本来坚定的无核化意志处于可能动摇的危险局面。但声明同时指出，仍保持对特朗普总统的信赖。朝中社，2018年7月7日。
[2] 7月中旬朝美在时隔9年后重启将军级会谈，商谈归还美军遗骸问题。27日朝归还55具朝鲜战争时期在朝鲜阵亡的美军遗骸。美方对此举表示肯定。
[3] 韩联社首尔7月20日电，2017年朝经济增速创20年来最低水平，如果国际社会继续对朝制裁，朝鲜经济今年将出现负增长。？
[4] Sungtae Park，“Cognitive Bias and Diplomacy with North Korea”，Pacific Forum, PacNet #35, May23, 2018PP#35 · May 2 · May 23, 2018
[5] 2017年7月2 日文在寅总统在德国发表演讲，正式向国际社会阐释其任内的“朝鲜半岛和平构想”。该构想大致包括五大政策方向和四点建议。五大政策方向包括: 谋求排除朝鲜政府垮台、吸收统一、人为统一的持久和平；保障朝鲜体制安全下的半岛无核化；实现无核化并签署朝鲜半岛和平协定；朝韩铁道相连与韩朝俄天然气管连接等“半岛新经济地图”构想；促进民间交流合作等。四点建议包括:离散家属团聚、朝鲜组团参加平昌冬奥会、停止军事分界线的敌对行为及举办朝韩首脑会谈等。参见韩联社2017年7月7日报道。
[6] 2018年6月14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与美国国务卿逢佩奥的会晤中指出：这是一次成功的历史性会晤，尤其是把朝鲜半岛核问题纳入了对话解决的轨道，给半岛带来了和平的希望。我们对美朝两国领导人展现出的魄力和担当表示高度赞赏。新华社北京2018年6月14日电。
[7] 经贸战意味美国将对华贸易战扩展到技术战、金融战等各个方面，这将是极其危险的。在此形势下，经贸关系这一中美关系的“压舱石”将变成两国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8] “韩媒：朝鲜‘主动’撤除多处核导设施”，中央电视台今日亚洲，2018年7月27日。韩国中央日报中文网 http://cn.joins.com
[9] 在冷战期间，美国曾与多国签订了北约核共享协定。
[10] 各国核专家普遍认为，朝鲜是首个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顶住巨大国际压力公开发展核武器的国家。如果朝鲜核地位得到默认，实现印巴化，必将在国际上树立一个极坏的榜样，产生严重的多米诺骨牌效益。届时，东北亚及中东地区将首当其冲。
[11] 中国的某些作用是他国难以替代的。冷战结束后，中国同时与南北双方发展了重要关系。2008年中韩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当前，朝鲜实现国家战略转型，既符合朝鲜的战略利益，也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中朝传统友好关系、两党关系、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中国坚决反对半岛“生战生乱”的立场，对于协助朝鲜实现战略转型具有独特作用。2018年上半年金正恩委员长接连三次访华，表明了朝鲜对获得中国支持的强烈期待。
[12]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第72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的讲话，新华社联合国2017年9月21日电。
[13] IAEA只拥有对核材料、核设施进行核查的权利与功能，对核武器进行核查须有核国家的介入。？
[14] 在朝鲜采取实际弃核行动之前，中国将继续全面、认真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的对朝制裁决议。
[15] 和平协议或和平条约应是具有国际法约束力的国际条约。内容应包括实现半岛无核化、维护半岛和平稳定、相互尊重、互不侵犯、互利合作、国家关系正常化等基本内容，还应包括有关大国对朝安全保证、解散联合国军司令部、进行半岛军控与裁军等内容，还可能涉及美国在半岛的驻军、建立半岛无核区等问题。
[16] 1995年4月，为推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无限期延长，五核国就向无核国家提供积极和消极安全保证分别发表了国家声明，并就积极安全保证事，推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 984 号决议，部分满足了无核武器国家在安全保证问题上的关切。中国应可据此对朝鲜做出安全保证。
[17] THAAD问题一度对两国经济合作带来较大的不利影响，但自2017年起两国贸易额重新增长。
[18] 近年来因严格执行联合国安理会对朝制裁措施，中朝经贸合作逐年下滑。
[19] 核安全是指确保核设施的正常运用和对核事故的防范与应对。核安保主要是指应对非国家行为体的核扩散和核恐怖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