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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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美国观察》栏目推出的第2篇文章，聚焦美国当前的选区重划问题。选区重划折射了两党之间怎样的博弈？又将对美国选民权利产生何种影响？
贾子群，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本科生，曾任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生助理
2021年8月12日，随着最新人口普查数据公布，美国十年一度的选区重划拉开帷幕，而存续已久的“杰利蝾螈”选区操纵术，已使选区划分成为两党间没有硝烟的战争。2022年中期选举在即，民主党面临议会优势微弱、划区时间紧迫、保护机制失效等不利因素；而共和党正野心勃勃地大展拳脚，意欲赢回众议院控制权。本文聚焦于美国两党在选区重划中的政治争夺，分析划区议题上党派斗争的走向，并以率先完成本轮选区重划的北卡罗来纳州为例，管窥两党在此过程中的博弈与争夺，试析这场“异化民主”的政治争夺战如何影响了美国选民的权利。
一、重划选区：十年一度的政治争夺战
美国十年一度的人口普查除了根据人口变迁重新分配各州国会席次外，还将开启一场重划选区（Redistricting）的激烈争夺战。选区划分的政治影响重大：未来十年，国会和州议会的权力平衡可能就此打破，两党权力结构可能因其重组，全国政治形势或将由于某一党获得的选区优势发生翻转。因此，两党均将重划选区视作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杰利蝾螈（Gerrymander）”是美国重划选区中的政治现象，指以不公平的选区边界划分方法操纵选举，致使投票结果有利于某方。各州各党的制图者往往巧妙调整选区边界，帮助所在政党赢得议席或促进在任者获得连任。杰利蝾螈的主要手段包括集中选票（Packing）和分散选票（Cracking）。集中选票是将对手党支持者集中在一个选区，从而降低此群体在其他选区的影响力，在整体上保证己方占优；分散选票是将对手党支持者占优的区域分割成数个选区，以此稀释敌对党票数的实际影响。
长期以来，选区重划让两党大兴诉讼、激烈争夺，双方都指责对方出于本党私利而不公平地乱划选区，使出浑身解数在这场政治争夺战中获利。
二、微弱优势：民主党面临沉重压力
对于即将到来的2022年中期选举，民主党腹背受敌，面临沉重压力，而重划选区的多重不利因素则使其不乐观的选举前景雪上加霜。
首先，2020年大选中民主党虽成为国会众议院多数党，但优势甚微。其中民主党占220席，共和党占212席，这使得共和党只需翻转5个国会议席即可在2022年赢回对众议院的控制权，扮演未来两年中拜登立法议程的“拦路虎”。
其次，共和党比民主党在州议会层面拥有更多席位。共和党在二十个州拥有对重划选区的绝对控制权，而只有10个州处于民主党的掌控之下。也就是说，共和党可以按照其利益支配187个选区，而民主党只对75个选区享有支配权，这一差距足以使民主党摇摇欲坠。
再次，由于新冠疫情大流行，美国人口普查局将最新数据公布时间从3月底推迟至夏末。这一延迟压缩了各州重新绘制立法地图的时间线，使得常规流程中的公开听证会、辩论及再修改的时间所剩无几；某些州甚至可能以时间紧张为由，在没有公民参与的情况下秘密批准新版立法地图。可想而知，对于在州议会占据优势的共和党来说，紧迫性将使得符合共和党利益的地图更易通过，而民主党则失去了通过抗争和诉讼反败为胜的诸多机会。
最后，《投票权利法案》（Voting Rights Act）第五条“预审机制”（Preclearance）的取消也降低了共和党操纵划界的阻力。该法条的初衷是避免划分选区中出现种族歧视问题，要求存在种族歧视倾向的各州在通过新版划区方案前，交由联邦法院或司法部审核，以此提高种族公平性。但在2013年谢尔比县、2019年北卡罗来纳州的重划选区诉讼案中，联邦最高法院均以议题政治性为由判定无权审理，因而在本轮划区中不再继续行使监督职能，给“杰利蝾螈”的操纵术创造了空间。
截至12月27日，选区重划已经出现了6个倾向于民主党的新席位，1个倾向于共和党的新席位，并减少了5个激烈竞争的席位。但是，由于许多新“翻蓝”的席位本身就由民主党把持，共和党实际上目前在选区重划中获得了若干席位。共和党人也在印第安纳州、俄克拉荷马州和犹他州巩固了自己的席位。
综上，共和党极有可能借助重划选区的契机，消除民主党目前在众议院的微弱优势；而对于民主党，重划选区引发的选票小幅摇摆便可能带来颠覆性后果，使其失去众议院控制权。野心勃勃的共和党与千钧重负的民主党，已经打响了这场没有硝烟的“选区争夺战”，双方正在大展拳脚、各显神通。
三、零和博弈：拒绝双赢的每席皆争
这场议院控制权的争夺战，充斥着共和党与民主党的零和博弈——每一议席都至关重要，每一议席都是两党争夺的目标，妥协式民主遗风在这一议题上荡然无存。在本轮重划选区中，北卡罗来纳州已经率先完成了新版立法地图的制定。以北卡州为例，由于民主党州长罗伊·库珀（Roy Cooper）无法对选区地图行使否决权，而该州的立法机构由共和党掌控，因此给共和党操纵选区提供了极大便利。根据新版地图，共和党将凭借11-3或10-4的显著优势赢得该州在国会的14个席位，给民主党留下仅一席的竞争余地。
在北卡州新版立法地图确定前后，共和党与民主党激烈争辩、龃龉不断，经历了多轮博弈回合。在州议会表决前的两场公开听证会上，民主党议员辩论称“北卡罗来纳州已注册的共和党党员既比民主党党员少，也比中间选民少”，在该州近年来明显翻蓝的背景下，对共和党何以获得如此显著的选举优势产生质疑，间接指认其操纵选区划分。此外，民主党还联合民权团体，重点抨击了共和党将两个深蓝地区——梅克伦堡县（Mecklenburg）和韦克县（Wake）分割为三个选区，并用更为保守的红区将其包围，谴责其专注于稀释民主党选票，而将民主原则抛之脑后。
随后，民主党参议员以“更能反映该州真实情况”为由，先后两次提出修改提案，这些提案将分别产生7-7均衡分配和8-6共和党微弱领先的局面，尽可能地帮助民主党挽回席位。而在两党极化的背景下，占州议会多数的共和党人均持反对意见，修改提案想获通过几无可能。
随着十一月初划区最终确定，法律诉讼成为民主党扳回局面的最终手段。北卡州的划区方案表决通过仅24小时后，便遭到一位民主党律师的起诉。起因是共和党一直宣称，其在制定新版地图时未参考任何选民数据，从而竭力洗清操纵选区的嫌疑；而诉状认为“不参考种族数据，并不等同于种族平等，甚至会导致相反的结果”，指控选区划分严重稀释了少数族裔，尤其是非裔的选票，构成了违反州宪法的罪名。在此后一个月中，北卡州最高法院又相继受理两起针对重划选区的上诉，但因该机构由共和党法官领衔，诉讼结果难以对民主党产生真正利好。
可见，两党在选区划分争夺战中均用尽浑身解数，不放过将任何一个议席揽入囊中的可能。在当今政治极化的背景下，政党断层线正在逐渐撕裂美国政治，选区划分议题中的党派化愈演愈烈，使得两党的零和博弈在各州与全国、深度与烈度上都将呈现加剧态势。
四、民主陷阱：被偷走的公民权利
基于民主原则视角，重划选区对于民主实现至关重要——立法地图的设计必须保证各选区人数均衡，且能够代表本区域全部或大部分选民，以避免存在歧视。如果以理想方式运作，就会像约翰·亚当斯所描述的“重划后的选区应是整体选民的精确缩影”。
然而，“杰利蝾螈”的多样战术使重划选区越来越成为民主的“陷阱”，深陷两党操纵术的选举结果往往不能反映美国选民的真实偏好，人民的选举权利被悄无声息地削弱甚至“剥夺”。选举式民主发生异化，选民无法选择他们的代表，相反，是政党和政治家选择选民。此外，算法和大数据等计算机技术也被广泛引入政治运作，使得选区划分的精确度迅速提升， 也更加符合政党的选举利益与预期结果。这一技术与美国政治极化的趋势叠加，2021年的重划选区之战将更加激烈。
在这场零和政治游戏中，两党争持得不亦乐乎，而美国民众被冷落在旁、排除在外。精心设计的立法地图营造出“结局已定”的选举局面，民众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选票无足轻重。将民主原则抛之脑后、长期党派化的短视利益主义运作，终将孕育美国民主体制的系统性危机。若不对重划选区制度进行改革，十年一度的选区争夺战将使排他性民主愈演愈烈，并长期加剧美国的政治极化与社会分裂，在民主衰败的途中按下不可逆的加速键。
编：申青青
审：孙成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