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距离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投票日的时间已屈指可数。虽然11月3日当晚未必能揭晓结果,但最终获胜者将在未来一周内至少初见端倪。即便出现计票等争议,最晚也可在12月初给全世界一个清晰的答案。无论结果如何,2020年大选所引发的影响显然都意味着变化,但在变中发现不变,或许才是观察的全貌。
显而易见、影响长远和印象深刻的变化
变化的一面显而易见。现任总统的第二任期或新政府都将进入不同政治目标与政策议程的新阶段。如果特朗普连任,第二任期的总统往往更为关注所谓“遗产”并更加聚焦于对外事务的传统得以延续。在政策选择上会否坚持第一任期的非传统做法,还是会适度向着传统保守派立场回调,可谓是重大看点。相应地,其政府会否留任现任国务卿蓬佩奥等人,还是会吸纳更多建制派,也就成了预测其政策走向的切口。
如果拜登当选,新总统将在多大程度上修改特朗普的内外政策,或者会如何处理甚至利用特朗普政府留下的政策后果,必然是关键问题。同时,拜登将如何平衡党内不同派别,甚至会否吸收一些共和党温和派的立场与政治人物,都关乎其新政策走向。
华盛顿氛围特别是白宫与国会互动关系也会发生微妙变化。鉴于民主党维持国会众议院多数并很可能在国会参议院翻盘的现实,若特朗普连任,极可能马上面对民主党在国会中推进新一轮弹劾的挑战,毕竟选战中有太多猛料可以充当借口,华盛顿政治圈随之再度旋转为“政治马戏团”。如果拜登当选,他自然与民主党国会保持密切合作,推动立法。即便共和党在国会参议院仍具备阻碍议程的权力甚至在共和党勉强维持国会参议院多数的极小可能下,拜登也更容易凭借自身在国会参议院工作36年的丰富经验来尽可能谋求妥协。
还有一个变化相对并不那么显性,但必然影响长远,即选后两党本身的变化。如果特朗普连任,共和党的所谓“特朗普化”也就被验证全面成功,其被继续贯彻的前景毫无疑问。而相应地,民主党则将陷入党内派系争斗,得到更多年轻群体、拉美裔群体拥护的进步主义民主党人或者现在的“正义民主党”极可能得势。如果拜登当选,温和派民主党将与其他派别展开妥协,传统生态可能被再度续命。同时,共和党也将陷入路线调整的思考乃至冲突,是继续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化”还是回归传统乃至温和,比较可能的情况估计还是改头换面的前者。
如果再说令人印象深刻的变化,就是在选举期间民主党阵营似乎也有所谓“学坏了”的趋势。可能是吸取了2016年最后一刻被突发事件拖累的教训,今年大选中的民主党或自由派阵营在正面竞选上提不出什么惊为天人的政见,反倒是在负面竞选上备料十足。第一场辩论之前的特朗普税收争议的爆料,针对共和党阵营围绕拜登儿子丑闻的进攻,抛出的特朗普海外账户等争议,发挥了有效中和对手抹黑的效果。但这种并不是“go high”而是同步“go low”的现实主义做法直接降低了美国政治的品质、撕裂了选民。如果因得利而继续,后劲儿可是不小。
有些因素如同“坚毅桌”那般不变
变化每天都在发生,一次事关白宫易主的大选能够引发的变化也自然更多,完全不止于此。而无论选举结果如何或无论有多大变化,总有一些更为关键的因素就像椭圆办公室的“坚毅桌”(Resolute desk)一样,静候着被新赋权的当选者。
作为具有重大影响的不变底色是——无论谁当选,都面临着极为严峻的国内压力。首当其冲的是新冠疫情防控仍不乐观。如果特朗普连任,疫情防控将完全等待疫苗研发成功并得到推广;即便拜登当选并以相对科学的态度加强防控,共和党州与共和党支持者也未必买帐,进而还是无法有效快速解决问题。
与此同时,虽然第三季度经济数据较好,甚至被一些分析人士认为可以证明美国经济的所谓“整体健康”,但特朗普或拜登也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在疫情尚未有效控制下继续推动经济复苏的压力。特朗普如何走出盲目重启经济导致疫情加剧、疫情加剧拖累经济的恶性循环,拜登如何在联邦制的框架下同步实现科学防控与经济复苏也需要极高的“平衡术”。
此外,疫情加剧的族裔矛盾、阶层矛盾等从历史中走来的美国国家难题已呈现出高烈度爆发。无论谁当选,持反对态度的群体都可能引出社会层面的骚乱,还不排除在未来几年酝酿出新的社会抗争运动。能否弥合或者愿不愿意弥合分歧,由本次当选总统主观决定,但在党争极化的态势下难以弥合这些结构性矛盾才是客观局限。
更为严峻的是,虽然疫情因素拖累了特朗普一方的选情,但并不能改变四年前特朗普当选时所基于的美国所处的内外困顿,在选情与疫情之后这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或将加剧叠加发作。这是两党政治人物都无法忽视且必须回应的。换言之,特朗普所代表的这样一个状态或者所谓“特朗普时代”所反映出的是美国持续积累的国家困境的历史趋势。
其实,无论特朗普在2016年是否当选,所谓的“特朗普时代”都将开始;而2020年,无论特朗普是否可以连任,所谓的“特朗普时代”似乎都不会就此结束。即使出现了政党轮替,一个在“特朗普时代”执政的民主党总统会否、又将如何找出属于自己的解决方案呢?难以想象在内顾倾向仍旧高涨的情况下,民主党人如何通过向盟友与外界提供以往量级的公共产品来重塑盟友体系,甚至拜登们也不得不接受一些特朗普的逻辑。
变与不变,这个维度的观察将帮助我们理解特朗普政府期间哪些行为是被特朗普个性放大的美国国家困顿,哪些则是被总统行政权扩权放大的特朗普个性。
| 本文2020年11月2日首发于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