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刚：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世界知识》杂志编辑

2020年2月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以非常自信的语调，发表了他任内第三份国情咨文演讲。这也是2020年美国大选正式开锣前，特朗普的最后一份国情咨文，所以基调是渲染执政业绩、重申执政理念。

2月4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中）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演讲。（ 新华社记者 刘杰 摄）

特朗普优先吹嘘的，是美国经济在他“治理”下的眩目表现：就业增长、收入飙升、股市暴涨、贫困率和犯罪率双降、信心激增，“处于有史以来最佳状态”，“美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在特朗普的话语中，这些成绩得益于他的减税和金融去监管计划、能源独立政策和司法改革。

特朗普洋洋自得的第二类成果，是在重整对外关系和推进社会改革方面：重谈北美自贸协定，代之以全新的美加墨西协定；对外加征关税，特别是与中国签署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增加军备投入，让盟友支付公平的防务份额；改革公立教育制度，在州一级设立择校机会奖学金。“胜果”还涉及医保、移民等领域和美墨边境筑墙、遏制阿片类药物流行；剿灭“伊斯兰国”并杀死其领袖巴格达迪，击杀美国认定的伊朗支恐将领苏莱曼尼......这些多为特朗普对自己在2016年所做竞选承诺的兑现，也是过去三年来其执政的最大政治。 

2020年国情咨文演说也是一篇竞选演说，标志着特朗普本人及其团队的执政议程全面转入竞选谋连任模式。

2月4日，特朗普（前）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演讲。（新华社记者 刘杰 摄）

特朗普已于2019年3月10日在宾夕法尼亚州正式宣布参选，并公开了他的竞选口号：“让美国保持伟大！”可以预料，特朗普在2020年的竞选纲领不会有大的变化，将是2016年竞选纲领的延续和再强调。

目前，特朗普争取连任有几大优势：

· 一是基本盘稳固，那些在2016年大选中支持他的选择没有流失，民调显示“锈带州”和关键“摇摆州”支持特朗普的选民仍然占优。

· 二是共和党高度“特朗普化”，不仅在政策上具备更深的特朗普烙印，而且党内无人可以挑战特朗普，从而使得他很早就能进入议题准备。

· 三是美国经济基本面仍然良好，表面数据漂亮无比，社改议程起到拉拢人心的效果。

· 四是民主党通过弹劾、抹黑等手段发起的阻击在分流选票方面无效，反而助推了共和党的内部动员。

· 五是民主党内迟迟选不出在民众吸引力、政策动员力方面足以匹敌特朗普的人来，且自身政策也在相当程度上与共和党趋同。

但特朗普不敢掉以轻心，他在此次国情咨文演讲中做出的政策宣示显示出两方面考虑：扩大选民支持和创造历史遗产。特朗普初步勾勒出其在下一执政阶段继续打着“美国优先”旗号所将采取的措施：重建美国的基础设施，升级高速互联网；驱逐有劣迹的外国非法移民，严管美墨边界；重启登月计划，启动登火星计划；执行新“以巴和平计划”，保护美国免于恐怖主义的威胁；从中东和阿富汗撤出美国的军事力量......这些政策趋向有的是2016年大选时就已做出的旧承诺，但因民主党立法阻挠、预算无着等原因被迫延后或反向而行，有的是在第一任期已取得进展的基础上继续前进。

2020年的国情咨文演讲不出所料地成为美国政治极化、两党对立的展示场。在近80分钟的演说中，特朗普只字未提民主党人针对他发起的弹劾案，意在向自己的支持者显示不会因政治对手的干扰而分散心神。在国会现场，特朗普故意向民主党人显示冷淡，民主党籍国会众议长佩洛西则当众撕掉特朗普讲话的印发件。这种在国际上日益遭受讥讽的“政治病”已成为美国国内的常态，想必将在特朗普今后的执政岁月里更加严重地羁绊他。不过，对于民主党人来说，他们需要集中思考的已不是如何将特朗普钉上“史上唯一遭弹劾仍谋连任总统”的耻辱柱，而是该怎样走出选人和政策的双重困境，否则到2024年大选时也未必能推出有效的“重返白宫”战略。

 | 2月4日，特朗普（前）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演讲后，国会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佩洛西（后右）将讲稿副本撕毁。（新华社记者 刘杰 摄）

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中能否取胜，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美国经济在今后大半年里的走势。这也是为什么特朗普在其国情咨文里极力突出自己执政的经济表现的根本原因。一系列关键数据尽管在支撑着他的底气，却无法掩盖美国负债过多、股市泡沫过大、制造业回流乏力等问题，很多经济学家和国际经济机构也仍在不断提醒美国和世界经济日益接近重返衰退轨道的危险。

除非美国的外部环境发生重大改变，外交事务从来都不是总统国情咨文的重点，在大选即将来临的年份更是如此。这一次，特朗普同样对对外关系着墨不多，没有从战略层面阐述他的政府的未来考虑。但隐约可以看出，美国的全球战略收缩态势将更加明显。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的对外战略锁定中国和俄罗斯重新聚焦大国竞争，加紧从世界各地撤出战略资源充实印太，不断从国际责任中退出，同时以极限施压策略试图一劳永逸解决地区热点问题，然而在国际政治错综复杂的现实面前，在权力格局正在发生的重大改变面前，实施效果一地鸡毛——与中国的经贸摩擦打打停停最终休战，与俄罗斯的关系进进退退总体还在恶化，处理涉及朝鲜、伊朗、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的问题雷声大雨点小实质进展有限。

特朗普在国情咨文演讲中对中国涉及不多，只提到同中国签署的经贸协议以及在阻击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方面的合作。由于这两件事，中美关系的近期议程已经改变，特朗普政府失去了重挑对华贸易战和急促施压中国进入第二阶段贸易谈判的理由，这将对其第一任期最后一年的对华政策调整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有待进一步观察。中美关系已进入战略竞争时期，矛盾丛生，但彼此沟通协调没有中断，双方还在通过相互博弈试探新型关系的边界。

特朗普在国情咨文演讲中只字未提朝鲜半岛核问题和朝美谈判，而这一度是他上台后处理亚太事务的优先议程，过去两年更是直接冲上首脑会谈一线并以此为傲。这似乎喻示着，美朝谈判仍处于卡顿状态，朝鲜保留有效自卫手段、突破所受制裁的根本诉求与美国促朝弃核弃导的安全需要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特朗普已不大可能在大选投票前端出美朝谈判和朝鲜半岛无核化实质成果作为竞选资本加以炫耀。但特朗普用了一整段话谈及伊朗问题，总的思路仍是收紧经济制裁，保持极限压力，通过促使伊朗发生内变消解美国在中东面临的一大“威胁”，避免诉诸武力解决。

美国的战略收缩是个长期过程，国际形势的凌乱与碎片化将愈演愈烈。大势之下，特朗普本人缺乏战略谋划，一直在针对具体议题东出西击，没有什么章法，这种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外交将贯穿其执政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