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选择乔作为副总统是我做过的最正确选择之一,他后来成为了我亲密的朋友。我相信乔具备我如今所需要总统的一切特质……我自豪地支持乔·拜登成为美国总统。”
4月14日,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通过社交媒体发表视频,正式为自己的老搭档背书。与前一天和后一天桑德斯和沃伦的公开背书不同,奥巴马并未指名道姓地批评他的接任者,而是将当前美国政府以及政治生态描述为“腐败、粗鲁、自利、弄虚作假、愚昧以及平庸”。
虽然视频的副作用是很多支持者感叹久未谋面的奥巴马老了不少,但更为年长的拜登却可以说得到了参选以来的最重磅支持,并将提前快速开启与特朗普直接对垒的“准大选”模式。
| 奥巴马推特发布视频截图
从互不买账到互相走近
虽然现如今奥巴马很愿意为拜登背书,按照美国媒体的爆料,这位前总统此前还三次劝说桑德斯知难而退,但奥巴马和拜登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却是比较偶然的事情,甚至两人在2008年大选周期之前对彼此都不那么买账。
2004年,43岁奥巴马进入国会参议院,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2年的拜登对年轻人的态度并不太热情。当时,他们不但是同党,也是同在国会参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的同事。但奥巴马时常会很认真地问自己的助手,你能相信这位外委会主席(拜登)吗?他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2007年1月7日,拜登宣布将第二次踏上冲刺白宫之路;31日,拜登正式宣布参选,但在当天接受美国广播公司节目专访时就犯了“嘴大”的毛病。他一面赞扬希拉里是完全符合要求的总统候选人,一面却公开批评希拉里关于结束伊拉克战争的方案将是一场毫无积极效果的灾难。对于已经参选的奥巴马,拜登显然不太情愿但又不得不赞许几句,于是就有了那句“第一个伶牙俐齿、聪明干净、外表看起来不错的主流非洲裔美国人”的评价,并招致了其渲染“种族主义”的外部批评。
可以说拜登在2008年竞选周期中的开局不利就是与奥巴马有关。当然,也正是因为一开始的这次交锋,两人的关系也开始走近。为了平息非洲裔群体的不满,奥巴马也在公开场合反戈一击,最终拜登正式发表了道歉声明。而在私底下,当拜登专门打电话给奥巴马致歉时,得到的回应却是:乔,你没有什么一定要道歉的。
| 拜登和奥巴马资料图
专职副总统
随后的故事就是一场“我们能够相信的变革”席卷民主党初选。2008年1月3日大选揭幕战按惯例在艾奥瓦州举行,在选举结果中仅仅名列第五的拜登立即宣布退选。在6月7日希拉里最终艰难决定退选、奥巴马锁定提名之前,作为局外人的拜登与两人保持着密切联系:开始似乎是政策性的讨论,因为两人的确都无法忽视拜登在外交政策和司法领域类似“活化石”似的的存在。
在这五个月中,拜登及其团队其实也在思考一些其他的可能性,拜登本人比较向往国务卿的位子,就像后来的克里一样;而其团队也并不觉得副总统的选项如何糟糕。但无论如何,很显然希拉里胜出的话,拜登或其团队如愿以偿的机会一定更大。必须承认,拜登一代的民主党人基本上都会与克林顿家族更为熟悉,但在关注奥巴马及其竞选一段时间之后,拜登心中的天平却开始倾斜,甚至在2008年4月奥巴马领先优势越发明显之后开始尝试说服希拉里。这大概就是能让拜登被奥巴马列入副手选择名单的原因所在。
即便如此,成功被列入选项的拜登还是一度很支持希拉里出任奥巴马的副手而不是他自己,直到这个所谓“梦幻组合”被奥巴马的团队特别是米歇尔·奥巴马彻底否定之后,拜登才很认真地考虑自己再次出战的可能性。当然,这种不急不慢可能比较符合克林顿家族仍如日中天的民主党内部规矩。
按照奥巴马竞选团队首席战略师戴维·阿克塞尔拉德(David Axelrod)和竞选经理戴维·普劳夫(David Plouffe)先后出书所记载的情况,两人作为面试官对拜登和当时还在任的印第安纳州国会参议员埃文·拜耶(Evan Bayh)进行了“最后一面”。
相比而言,拜耶不但个人形象颇佳,而且其更加温和的立场对中间选民也具有很强吸引力,但他的面试就好像是“一个惠而浦公司招募一个高级别主管”一样,让人感觉谨慎有加却索然无味。这种局面让两位面试官略显失望: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们还面试了拜登,后者虽然自称上一次参加面试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却谈天说地,从家庭到对外关系,最大化地表现出极大的甚至是异乎寻常的热情。很多人相信,正是因为这种“热情”最终让奥巴马选择了拜登。
数年后,当被问到是否遗憾时,拜耶曾这样回忆,“我觉得那不是一个我可以将自己关于国家或者世界的观念表达出来的状态……给我感觉就是,如果被选中,我主要的目标就是提出建议、服务于总统、效忠总统。我自己的议程根本没有任何位置”。
| 2月1日,在美国艾奥瓦州锡达拉皮兹,美国民主党竞选人、前副总统拜登在竞选活动上讲话。(新华社资料图)
难道拜登不清楚副总统原本就是这样吗?为什么最初希望做国务卿的拜登反而会表现出高度的热情呢?有一种解释是,当时53岁的拜耶自觉可能还有独立上场的机会,而66岁的拜登在那时根本想不到还有2020年的可能,所以更愿意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安排。
但无论如何,当奥巴马亲自与拜登单独会面时,作为是否接受竞选搭档要求的条件,拜登很直白地提出那要取决于总统如何定义副总统的权限。很显然,那时的华盛顿政治圈对过去不到八年中切尼作为副总统的权限范围再清楚不过了,而拜登从奥巴马那里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第二天,即美国时间2008年8月7日,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冲突升级,拜登作为外交事务专家的价值再次上升。不到一周后,不太放心的阿克塞尔拉德和普劳夫再次与拜登会面,要求这位即将加入团队的副总统候选人能管住自己的嘴。23日,奥巴马正式对外公布了这个令他自己有时都难以想象的决定。
现在看来,奥巴马对拜登的选择似乎不是一个选举导向的逻辑,而是执政导向的。当然,拜登对蓝领中下层的吸引、作为资深白人政治人物对奥巴马实现的平衡或者说是对麦凯恩(2008年大选共和党候选人)实现的平衡,甚至当时拜登还在世的长子在伊拉克执行任务的经历也可以平衡麦凯恩的“英雄形象”等等,都可以证明他在选举意义上不是毫无意义。但当时金融危机的大背景已让共和党人机会渺茫,奥巴马或许根本不需要拜登在关键选民或摇摆区域上为自己加分,甚至有观点认为拜登的加盟根本上是与奥巴马的“变革”格格不入的。
选举的结果证明,拜登没有减分,而且对于奥巴马而言,拜登最大的优势在于看上去他是一个完全的专职副总统。照2008年时的判断,八年之后的拜登根本没有可能竞选总统,他自己也曾多次否认自己会参选。这就意味着,奥巴马可以完全地推动自己的议程,拜登也会将其视为自己的最后一笔政治遗产全心经营到底,两人的关系也就更加简单、共同的目标性更强。其后八年的合作也充分验证了这一点:甚至奥巴马与拜登的组合也成为了美国总统政治中密切有效配合、私人交情甚笃的经典佳话。
怎样的总统候选人?
也许正是因为选择了拜登,民主党在奥巴马任期完结时没有“自然顺位”式的可能人选,不得不面对一场全然开放的竞选,进而才有了希拉里时隔八年后再次出征以及开头时奥巴马说的那些形容词。而现在就好像是拜登来纠正与自己有关的这个“错误”。
所以,无论从纠正“错误”的角度出发,还是从我们此前谈过的化解民主党上下的“两个恐惧”的角度出发,拜登都更像是一个要完成特定职责的“任务型候选人”。
既然是“任务型”,也就意味着不必重复奥巴马式的“变革”。在背书拜登的视频讲话中,奥巴马自己也坦言,“如果要我今天选,我不会用与2008年一样的剧本(政见)”。言外之意其实是,2020年的民主党不需要再掀起奥巴马式的或者桑德斯式的“变革”,只需要承诺改变回去、承诺将国家带回到通向未来的所谓“正轨”。
| 拜登资料图
如此的选战定位似乎是恰逢其时的,不但在面对特朗普时有杀伤力,而且也的确更加适合拜登而非桑德斯来完成。这也是拜登从一开始就将竞选口号设置成“重塑美国精神”“我们最好的日子还在前头”的考虑所在。
很快,拜登就会被确认为美国历史上最年长、而且也是准备时间最长的总统候选人。在准备的48年中,拜登的36年是在努力超越党派实现足够通过立法的获胜联盟、8年是在辅佐一位年轻总统推进政策议程……这些特色鲜明的历练也决定拜登的从政风格就是协商型或妥协型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支持者看到拜登与桑德斯网上连线时,桑德斯的背书似乎不是彻底认输或者“臣服”于拜登,反倒很像是美国政治的欧洲化:即在议会中占多数席位却没有过半的政党领袖拜登在争取桑德斯及其“党派”加入“联合政府”。
即便一些民调显示,桑德斯的背书并不意味着桑德斯支持者的转向,但如今拜登可以做到的,显然比当年的希拉里多。
如今拜登已锁定提名,下一个悬念就是他决定的副手人选。面对当前党内对性别与身份政治的高度期待、两党对决的势均力敌以及疫情挑战的持续加剧,拜登的这个选择一定不会有奥巴马在2008年时的相对从容。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前副总统,曾经作为副总统人选定义过一场选举的拜登,很清楚他的人选也将定义属于他的这场选举乃至任期。而一个兼具竞选战力和执政潜力(甚至是随时接班的能力)的副手人选,才是民主党与奥巴马时代作别的开始,这可能是超越击败特朗普——至少同等重要的意义所在。
本文首发于2020年4月18日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