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观察】反种族歧视抗议对2020年大选意味着什么?

2020-06-05

刁大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5月25日晚,美国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遭遇白人警察暴力执法后死亡。随后,通过网络等媒体快速传播,抗议种族歧视的抗争运动在美国各地陆续出现。截至6月2日,全美至少24个州和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动用了国民警卫队维持秩序,而这场抗争已导致12人死亡、5600人被捕。按照美国媒体的说法,这不但是美国这片土地上400多年来的种族歧视顽疾再次爆发(编注:1619年第一批黑人奴隶抵达今弗吉尼亚),也正在成为超越1968年因马丁·路德·金遇刺而引发的大规模骚乱以来,最严重的反种族歧视的抗议事件。

事发以来,关于美国种族问题的种种因素又一次有机会得到充分的讨论,包括历史根源、现实困境,甚至是奥巴马与特朗普两任政府的不同,但却都在客观上激化矛盾的关键角色。当然,其结论总是一个,就是美国种族或族裔矛盾难以化解,两党(如今的共和党就更不用说)似乎也都不具备足够的政治能量与动机来实现任何改变,反而接受其为动员标签,特别是在亨廷顿预言过的白人将转为少数的前景之下,种族或族裔问题只会继续升级爆发。

作为果来追因的部分看上去令人无奈而沮丧,而这场抗议运动作为因,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估计可以做这样的判断:应该不会带来类似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改良结果,因为至少现在不具备充分的社会运动准备、不具备当时美国平权运动与反战运动结合的大背景,更不具备两党在某些程度上可能实现的一些共识。同时似乎也能肯定的是,这场族裔抗争,与疫情影响叠加,或许持续时间会比以往类似的历史片段持续时间更长,烈度更大,其诉求的变异也可能更加快速而多元。

那么,这么一场因包括疫情、极化、白人至上凸显等背景而显得特殊的反歧视抗议活动,对美国2020年大选将有什么影响呢?这也是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似乎是一个没法准确给出答案的问题。

拜登的两难:要不要选一个女版奥巴马

从拜登还未正式宣布参选的时候,这位前副总统在对决民调中就开始了领先特朗普的优势地位。随后,随着其今年3月份几乎锁定提名、民众对特朗普政府防控疫情持续不满等情况接连发生之后,拜登得以保持在全美民调和多数关键州民调不同程度的领先优势。在反种族歧视抗议背景之下,民调也做出了美国民众普遍在解决族裔不平等以及警察改革两个议题上更信任拜登而非特朗普的结果(所有群体中,只有未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群体更信赖特朗普)。

显而易见,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抗议活动肯定进一步渲染出一个对特朗普及其共和党整体上不利的舆论氛围。基于这个观察去回答上面那个问题的话,大概的推测性答案就是会对特朗普的选情更加不利。

但这的确只是推测,因为还有整整五个月的时间。而现如今,时间才是民主党最大的敌人。如果按照各路民调所显示的情况,今天就举行投票,那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拜登可以获胜,当然还有一些人会因为希拉里留下的“井绳”而不愿意做出基于民调的任何判断。所以,一个看上去“输无可输”的特朗普在选前五个月要面对的变数都可能是他的机会,而对民主党则是涉及到如何确保优势不减的新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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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9日晚,在美国洛杉矶,抗议者在街头游行示威。

反种族歧视抗议所产生的联动首当其冲地落在民主党头上。被认为可以实现对中西部“完美平衡”的国会参议员艾米·科洛布查原本就不讨非裔群体喜欢,如今她又好巧不巧地来自于弗洛伊德之死的始发地明尼苏达州,而且在进入国会之前又有八年担任明尼阿波利斯所在的亨内平县检察官的经历。这种司法执法系统的背景在抗议活动氛围下似乎是致命的,也毫无可能弥补拜登此前所谓“投共和党就不是黑人”之类言论所带来的负面隐患。

事实上,自拜登锁定提名之后,非裔群体对这位奥巴马昔日副总统的喊话从未停止。一些非裔政治评论甚至直言不讳地指出,在2月29日南卡州初选非裔选民给予拜登的支持才挽救了其“行将就木”的选情。作为当今国会众议院民主党第三号人物,给予拜登关键支持的南卡州国会众议员吉姆·克莱布恩(Jim Clyburn)也公开表示,乐见拜登选择一位非裔女性副手。而正在摇摆之中的拜登团队,面对弗洛伊德之死及其后续席卷全美的抗议运动,似乎已无法拒绝非裔的诉求,副手人选的短名单也就更有可能聚焦在加州国会参议员哈里斯、佐治亚州前州众议院领袖斯泰西·艾布拉姆斯或者佛罗里达州国会众议员瓦尔·戴明斯(Val Demings)身上。

非裔女性副总统人选,颇有“女版奥巴马”的意味,具有历史刷新感,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进步。当然,就算她最终可以入住海军天文台1号(编注:美国副总统官邸),又会对族裔关系有什么直接帮助呢?如果真的很有效果,就解释不了为什么非裔已经在这个国家最高选任职位上履职八年之后,非裔的处境还是这样的迷思了。

但无论如何,非裔女性人选是目前这场选举中回应非裔群体最直接且最好的办法。当然,其双面刃的锐利也不是说着玩的。比如,一般认为,既然拜登因为奥巴马的“光环”就大概可以稳住非裔选民了(实在不成,可以让奥巴马夫妇多露面几次),这位前副总统的核心人物应该是拉拢桑德斯、沃伦的支持者,实现在超越族裔的政治光谱维度上的大团结。但在抗议活动面前,如果不选择非裔副手,非裔选民也完全可能因为对奥巴马的失望、对出任明尼苏达州大多数选任职位的民主党人的失望,甚至是对整个民主党的失望而继续不投票,进而会令拜登重蹈希拉里的覆辙;而如果选择了非裔女性人选,对于桑德斯的盘面又如何巩固?如何才能给中西部的蓝领白人一个更有吸引力的形象与方案?

或者说,与当年奥巴马以“天生的标签”成为非裔群体的代表,甚至可以领导至少是驱动非裔选民相比,如今的拜登是要与非裔合作,非裔要在拜登身上感受到“造王者”地位。而也正因为这种差异,一个非裔无法否认的奥巴马向党内进步主义板块伸出橄榄枝的那一刻,他自然就成为了团结民主党的“桥梁”,这是拜登、希拉里等人从来都难以复制的。而如今的弗洛伊德之死及其引发的全美抗议运动,进一步将拜登置于了明知两难却又别无选择的境地。

种族抗议真的已终结了特朗普总统任期?

抗议运动弱化了拜登的党内整合能力,当然也不代表着特朗普就可以借势而上,实现连任。但站在这个时间点上,基于反种族歧视抗议运动蔓延全美,就做出特朗普任期已然终结、连任彻底无望的决绝判断,也应该先说明一下自家的水晶球是什么牌子的。

在疫情因素影响下,2020年大选的主题极可能是关于同情心的,从而可以突出特朗普政府的防控不力,以及民主党在医疗福利政策上长期具有的优势。更为重要的是,同情心是全民的,可能实现光谱更广的动员,甚至是针对那些对特朗普越发失望的白人群体的。这个打法打下去,特朗普如何“甩锅”也只是试图稳固最极端的基本盘而已,显然对拜登扩大优势、一路高歌猛进颇为利好。而疫情遇上抗议之后,特别是拜登在非裔选民的驱动下如果最终真的选择非裔女性做副手,今年大选的主题就将主要围绕“种族”或“族裔”议题展开,其动员的效果一定不是拜登实现最大化团结、特朗普被彻底孤立的局面,而是对抗性的同步动员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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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8日,在美国圣保罗市,警察与抗议者发生冲突。

非洲裔稳固的同时,支持桑德斯的进步主义派存在不确定,而白人群体也完全可能因为族裔政治、因为对抗议当中极端自由派表现的不满情绪而表现出踊跃的投票热情,并再次投票给共和党总统特朗普。从这个角度而言,虽然被批评其操作缺乏法律根据,但特朗普还是执意宣布要将Antifa列为所谓“恐怖主义组织”的动机,也就是在通过制造分裂来动员那些对“美国到底是谁的美国”充满了担忧的白人。这是在利用白宫撕裂这个国家、从而为自己寻求一线生机的做法。

一个总统、两个大党、几个关键州……这些传统概念似乎已无法帮助我们对当前美国政治(至少是选举政治)做出准确的思考与判断了。身份政治日渐碎片化的趋势下,一个议题可以有一堆认知,驱动出意想不到的政治行为。当每个美国民众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理解且笃信的不同美国,美国也就陷入了被解构并需要重新解释的境地。

特朗普的特殊性从2016年大选中就已定型,经过后续三年多的强化,足以给2020年大选带来与传统脱轨的特别冲击;疫情在美国的不可控发展作为塑造选举的结构性因素无疑也具有历史罕见的特殊性;抗议运动作为突发事件的影响则增加了原本就不寻常的2020年大选的不确定。在特殊性叠加的情形下,一些历史经验已无力再开口告诉我们将要发生什么,但将要发生的将成为我们获得新经验的起点。


本文首发于2020年6月4日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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