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观察】将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移师佛罗里达,特朗普意欲何为?

2020-06-23

刁大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就是因为他,我们现在不得不另找个州来办2020年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了”,6月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上宣布将调整其再次正式获得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大会地点,并@了北卡罗来纳州民主党籍州长罗伊·库珀(Roy Cooper)。同为2017年上台、同样面对连任考验的库珀由于疫情防控的考虑拒绝批准在该州的夏洛特照惯常规格举办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

对此,特朗普的反击是,库珀的决定将导致北卡失去大批的收入与大量就业机会。不过,正在发生的事实却是,不仅库珀在面对共和党挑战者时民调领先较多,而且北卡州共和党籍国会参议员汤姆·蒂利斯(Thom Tillis)如今也陷入了连任苦战。这大概也是民主党人可以严词拒绝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底气所在。但无论如何,今年共和党的全国代表大会还是将第一天的日程留在了对选情也至关重要的北卡罗来纳,随后不得不把特朗普“封王再战”的地点南下移师到佛罗里达的杰克逊维尔举行。这大概也算是出师不利了。

强调仪式感的政党全国代表大会

1832年,成立不久的民主党在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集会,推举出安德鲁·杰克逊竞选总统,从而开启了绕开国会山精英、将决定权交给地方政党大佬的政党全国代表大会制度。

1970年代以来,在政党全国代表大会制度之前各州举行真正意义上的初选,大会本身的关键性与竞争性下降,作为关键节点的仪式感却持续爆棚。甚至,因为刻意追求造势效果,两党还逐渐达成了挑战在任总统一方提名的大会先开、两党大会至少拉开几天的时间差并都要躲开当年的奥运会开幕式等微妙默契。

两党通常要在四天的会期中完成政策阐释、明确总统竞选主基调、正式提名正副总统候选人等环节,从而正式踏上大选冲刺之路。通常而言,最关键的总统提名将在最后一天举行,而原本由总统候选人确定的副总统候选人提名则被安排倒数第二天,虽然似乎在程序上有些拧巴,但一切都是为高潮迭起的造势服务。而在前两天,通常的看点则是前总统等政要或者其他特邀演讲嘉宾的增光添彩。比如,在2012年提名罗姆尼的共和党大会上发言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或者在2004年民主党大会上被安排做主旨演讲而令人眼前一亮的奥巴马,当时他还只是国会参议员候选人。

虽然每次的主角有所不同,但内容基本程式化,唯一的悬念可能就是两党大会的主办城市花落谁家。在诸多美国城市之中,1832年到2016年的89次两党大会只发生在20座城市当中。再细致看的话,民主、共和两党都毫不掩饰地深爱着芝加哥,分别在这座“第二城”(编注:芝加哥的别名)中举办了11次和14次大会。

相比而言,民主党第一次选择芝加哥是1864年,最近一次是克林顿连任的1996年,其中出现了1932年、1940年、1948年、1952年、1956年的跳跃式连贯。共和党更是将芝加哥视为“福地”,首位共和党总统林肯的提名大会1860年就在芝加哥举行,随后更是出现了1880年到1888年的三连冠以及1904年到1920年的五连冠,而1960年之后共和党却再未回到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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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共和两党在各城市举行全国代表大会的次数及地理分布。

两党对芝加哥眷恋的重叠与离散,也足以说明这座城市在两党政治中的不同含义。而两党最大的偏好差异出现在巴尔的摩,民主党9次,共和党1次,也说明马里兰州在两党政治版图中的相对稳定由来已久。从更大标尺的地区分布看,传统东北部的大西洋沿岸和中西部最为集中,南部与西海岸相对有限,而唯有2008年提名奥巴马的科罗拉多州丹佛市举办的民主党大会将白宫党争的喧嚣送到了落基山区。

城市为何要为驴象两党搭台唱戏?

成为两党全国大会主办城市的过程,类似于“申奥”。以2020年为例,两党大概在2017年下半年、2018年上半年就开始张罗下一次大会选址。一般而言,两党全国委员会会向一些主要城市或心仪城市发出邀请,这个动作的目的即宣布申办环节开锣,随后会有一些城市主动宣布参选,接受两党委员会专门设置的选址小组的考察,进而决出一个列出两三个城市的小名单,并至少在大选年前一年最终确定主办城市,比如民主、共和两党这次宣布选择的时间点分别是2019年3月和2018年7月。

现如今,一个城市为什么要申办政治性如此之强的政党活动呢?简单地说,这个差事大概算是面子和里子都有的好事。全世界关注美国大选,大选的关键是两党人选,正式提名就在大会……沿着这个思路,能举办大会岂不是就成了“世界级”城市?至少也是美国政治中心的城市,自然颇有面子。里子的部分是从算账中确认来的。以2012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为例,即便因为飓风而调整了时间,但作为东道主的佛罗里达州坦帕市还是因大会而迎来了将近4万个访客,创造了传说中高达4.27亿美元的经济收益,这与其投入的5000万美元相比当然是太好的商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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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对某些城市而言,政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机会当然得趋之若鹜。面对2016年开放式大选更加吸引眼球的特性,提名特朗普的共和党大会的选址是从8个候选者中遴选产生的。后来成为特朗普政府首任白宫办公厅主任的瑞恩斯·普雷伯斯(Reince Preibus)当时作为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负责最终拍板。虽然他对外解释时提到了充足资金、绝对安全、便利交通等硬性条件,但最终对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的选择显然包含着助力特朗普赢得蓝领中下层选民、横扫中西部的政治算计。

如果从各州政治拼图出发,2020年民主党大会定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也是异曲同工:俨然摆出了要跟共和党争夺蓝领中下层、夺回中西部的决斗架势。密尔沃基的政治意涵难以掩饰,但同时也有其他因素发挥作用。此前,另外两个候选城市即佛罗里达的迈阿密和得克萨斯的休斯敦都比密尔沃基更具举办大型活动的经验和实力,但却也存在较为明显瑕疵。

迈阿密的问题是交通,即举办大会的大型场馆与酒店较多的迈阿密海滩之间的通勤难以顺畅解决;而休斯敦的问题主要是经费的“矫情”:倒不是没有金主,而是因为在地的金主多来自油气等传统能源企业,拿着他们的钱,办一场主张应对气候变化、倡导清洁能源的民主党集会似乎太过讽刺。

此外,也有观点认为,密尔沃基的最终胜出也与驱车一个半小时可达、能够为政治精英与金主们提供更好酒店与服务的芝加哥有关。当然,原本预计将迎来5万人的密尔沃基在疫情背景下也极可能转为线上与线下同步开会,即便拜登已承诺将在8月中旬到现场出席会议并接受提名。

所以,最终花落谁家的影响因素显然不是单一的。按照北卡大学夏洛特分校政治学与公共管理系教授埃里克·赫伯里格(Eric Heberlig)及其合作者针对1990年到2012年两党全国代表大会候选城市的研究,城市人口规模、会议场馆规模、酒店房间数量、机场等交通基础设施水平等硬件都在影响一个城市最终会否中标。更值得解释的有趣发现集中在政治指标上:州长与市长为同党的情况下,该市更易申办本党大会(是否存在希望与全国组织保持良好互动,或者希望借此结识更多本党精英与金主的意图?);总统选举中两党势均力敌的州的城市更易胜出(存在撬动选举地图的考虑?);市长-市议会等弱市长的城市政治构架会增加申办成功的概率(不希望因为市长换届或其面对的市政环境变化而带来变数?)……甚至在1990年到2000年期间举行两党大会城市所在州的选举人团票数均值为22张,而2004年到2012年期间下降为16张,这说明大州大城更少成为选择,而“911事件”及其引发的大城市安全隐患或许也是一个解释。

特朗普押宝佛罗里达

共和党将新会址选在佛罗里达,显然是给已将注册居住地迁到海湖庄园的特朗普量身定做的。在几乎绝大多数的关于各州选举人团的估算当中,特朗普如果输掉佛罗里达的29张选举人团票,就基本等于输掉了白宫。但特朗普及共和党押宝佛罗里达,能达到效果吗?要知道,1992年共和党大会在休斯敦召开之后,共和党就从未赢过大会举行城市所在州,直到2016年特朗普拿下克利夫兰所在俄亥俄州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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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所谓家乡或属地“宠儿”(favorite son)的优势迷思原本就处于持续的褪色之中。奥巴马虽然在2008年拿下了大会城市州科罗拉多,但在2012年也输掉了北卡(编注:当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夏洛特举行),但却仍可连任。再往前就是小布什,2000年和2004年大选胜出却都丢掉了大会城市州宾夕法尼亚和纽约。再以2016年为例,特朗普在输掉出生地和居住地纽约州的情况下也能当选,而希拉里就算拿下出生地伊利诺伊和居住地纽约州也无法入主白宫。由此可见,特朗普押宝佛罗里达背后的政治逻辑并不清晰,甚至并不足以达成其连任的目标。或者只能说明,他已别无选择。

特别是自6月以来,佛罗里达等南方州疫情持续暴发。在新病例日增长2%以上的迅猛态势下,特朗普可能只有寄希望于8月24日召开大会时佛罗里达的疫情能得到控制。否则,大会几乎必然导致疫情加剧。真若如此,大会政治地理学的选举效果虽然会被再度突出,但却是弄巧成拙的负向。

本文2020年6月21日首发于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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