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平
一、特朗普到访与德里骚乱
2020年2月24日至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到访印度，受到热烈欢迎。在印度总理莫迪的老家古吉拉特邦，700万人沿途欢迎。在萨达尔·帕特尔板球体育场， 12.5万人参加“你好，特朗普”欢迎集会。
在集会上，特朗普强调美印友好，盛赞莫迪，并列举印度在经济、民生等领域取得的成就，包括20年来经济增长6倍、10年来2.7亿人脱贫、莫迪上台6年来全国60万村庄全部实现电气化、公路建设速度提高一倍、互联网宽带用户新增3亿、享受基本卫生（有厕所）人口新增6亿、使用液化气做饭人数新增6000万等。他还表示，印度是世界上最大民主国家，每一分钟就有12个印度人脱贫，再过几年印度人将全部脱贫。印度是以和平、和谐、宽容的方式实现了发展和进步。
上述溢美之辞，令在现场的莫迪和印度听众心生欢喜。
| 2月24日萨达尔·帕特尔板球体育场欢迎集会现场
| 2月24日新德里教派冲突现场
然而，就在当天，首都新德里地区的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爆发数十年来最严重的教派冲突，导致数十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印度教极端分子甚至在现场强行脱去记者衣服，检查是否做过“环切”手术，以判断是否为穆斯林。印度的电视台在直播中采取“分屏”技术，实时展示美国总统来访和当地骚乱。2月26日，莫迪总理在推特上呼吁冲突各方保持克制。
上述两个场景，再次让很多中国人感到困惑：到底该怎么看印度？印度好难懂啊！
确实，印度一直是难懂的“天书”，经常扑朔迷离，充满矛盾和悬念。
二、崛起中的大国
1947年8月15日，印度宣布独立。70多年来，印度经济社会发展均取得巨大成就，近年经济增速在主要经济体中名列第一，并在政治、军事、科技、文化等各领域取得长足进步。印度人口13.4亿，居世界第二，国土面积298万平方公里，居世界第七。总的看，印度正在实现强劲崛起。
在国际政治层面，印度是联合国、二十国集团、金砖国家组织、上海合作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一系列国际和地区组织重要成员，与中、美、俄等大国以及中东、非洲国家保持密切往来，在国际舞台上姿态活跃。有关专家普遍认为，印度已跻身大国俱乐部，正在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
在经济上，印度国内生产总值（GDP）达2.94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五位。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印度GDP列全球第三，居中、美之后。印度人口相对年轻，劳动力丰富且成本较低，市场潜力巨大，社会总体稳定，产业门类较全，为持续发展提供较好基础。同时，印度可耕地面积居世界第二，传统农业发达。印度的制药、手机制造、软件开发、纺织等多个产业，都有一定优势，服务业也较发达。随着经济发展，印度外贸也在持续增长，2019年为全球第10大贸易国，外贸总额约7600亿美元。近年，印度在吸引外资方面表现不凡。华为、百度、小米、阿里、滴滴、抖音等中国公司均已在印度投资。塔塔、信实（Reliance）、印孚瑟斯（Infosys）、威普罗（Wipro）等私企和印度石油公司、印度国家银行、巴拉特石油公司等国企，都是世界知名企业。
在军事上，印度是事实上核武国家，拥有陆海空三军共145万人，数量居世界第二。在2020至2021财年，印度国防预算达到4.7万亿卢比，合659亿美元，居世界第四。印度还拥有其他武装力量约100万人，包括海岸警备队（1.6万人）、特殊边防部队（1万人），以及由中央预备警察（31.3万人）、边境安全部队（25.7万人）、阿萨姆步枪队（6.4万人）、中央工业安全部队（14.4万人）、印藏边境部队（9万人）、武装边境部队（7.6万人）、国家安全卫队（人数不详）等7支部队构成的中央武装警察部队。印度拥有先进战机、中远程导弹、航母等军事装备，并不断从俄、美、英等国购进先进武器装备。
在科技方面，印度已建立起一支相对完备、实力雄厚的人才队伍，并有相应激励机制。印度科学家在核能开发、空间技术、生物工程、医疗卫生、环境工程等方面都取得较大成就，在科技应用方面不断进步。2017年2月，印度完成“一箭百星”的空间发射任务，创下一次发射104颗小卫星的世界纪录。2019年7月，印度成功发射自研“月船2号”飞船，虽最终未能在月球着陆，但有关进展获业内肯定。
在社会文化方面，印度向民众免费提供基础教育、基本医疗。印度理工学院（IIT）世界闻名，尼赫鲁大学、德里大学、孟买大学、加尔各答大学等是享有盛誉的综合类大学。全印医学院（AIIMS）、富蒂斯、阿波罗、利拉瓦蒂等医院拥有一流设施和专家，欧美及周边国家患者也到印度就医。孟买的宝莱坞电影闻名于世，加尔各答的淘莱坞（Tollywood）电影在孟加拉语地区颇受欢迎。尤其是，印度电影造价较低、质量较高，每年出产2000多部，出口达数百部。印度还是瑜伽发源地，在推动瑜伽走向世界方面取得较大成功。
| 印度科幻电影《超世纪战神》（Ra. One）剧照
三、问题与挑战
1991年实行市场化改革以来，印度取得较快发展。同时，印度人口多，底子薄，加之特定历史原因，仍面临艰巨挑战，而且有些矛盾十分复杂。当前，印度面临的挑战主要包括以下六方面：
首先，经济发展的质与量均有待提高。印度人均GDP仅2165美元，居世界第138位。超过3.6亿人仍生活在赤贫之中，其中25%是10岁以下儿童。印度经济以传统产业为主，劳动力密集型、排放标准低的企业较多，导致环境污染严重，各大城市空染指数经常爆表。印度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农业社会，8亿多人生活在农村，约43%的劳动人口从事农业生产，农业产值占全国GDP的18%。印度资本缺乏，借贷利率超过9.5%。同时，用工制度僵化，征地难等也制约经济发展。
其次，人口红利难以有效利用。印度劳动人口约5.3亿，但由于尚未完成工业化和城镇化、经济活动相对零散、文盲率较高等原因，大量劳动人口未得到很好利用。在很多地区，人口多成为温饱、就业等方面的沉重负担。当前，除了大量人口仍从事农业之外，高达40%的劳动力在非正规部门工作（如小商贩、临时工、自谋职业等），而从事正规工作人口仅占15%左右。年轻人失业率高达13%以上，就业不足率更高。同时，英语虽为官方语言，但会使用英语者仅1.3亿，约占人口10%。
第三，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印度大部分机场、码头、车站简陋陈旧，全国尚未开建高铁，高速公路里程只有1500公里。城乡公路等级较低，车速往往不到每小时40公里。大多数地区市政建设投入少，公共服务待改善。在德里等大城市，因车辆多、道路少、人车未分流等原因，交通拥堵严重。此外，由于人多、天热，部分乘客会爬上一些低速汽车、火车顶上乘凉，或者吊挂在车门外，经常被外来观光客拍照。城乡脏乱差问题突出，公共厕所不足，依然可见随地大小便。
第四，社会民生欠债多。印度公立医疗人满为患，设备落后，医院病床和人口比为7：10000。中产阶级和富人主要到私立医院就诊，多数民众有病就到药店买药自己治疗。印度预期寿命68.7岁，比中国少8年。公立中小学质量一般不佳，电影《起跑线》讲述的就是一对夫妇为女儿寻找好学校的故事。体育事业资金缺乏，设施较少，这也是印度在奥运奖牌榜排名靠后的一大原因。
同时，印度贫富差距、城乡差别大，妇女、少数族裔等弱势群体权益难以保障。孟买、德里、加尔各答等地，30%以上人口生活在贫民窟。农村地区生活更加艰难，自来水、厕所等均不足，互联网接通困难，平均每天有31个农民自杀身亡。据路透社等报道，印度平均每15分钟就有一名妇女被强奸，每天有6名妇女被轮奸，每69分钟就有一名新娘因嫁妆纠纷被杀。印度每年还有多起女性遭硫酸毁容案件。
第五，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不完善。印度民主选举制度存在漏洞，利益换选票相当普遍。同时，候选人由小圈子确定，贿选、强迫投票、阻止投票等不规范行为时有发生，甚至还有犯罪分子当选。印度实行政务官制度，相关官员不随政党轮替而更换，但不少官员效率低下，不作为、乱作为较普遍，政府官员索要财物、贪污受贿的报道屡见不鲜。同时，中央政权条块分割严重，省邦政府有割据化倾向，地方市镇封建化严重。
第六，印度教徒与穆斯林教派冲突加剧、“红色走廊”地区反政府武装久剿不靖、东北部有关部落要求独立、克什米尔频发骚乱等矛盾，给国内安全带来重大挑战。
| 被人体覆盖的火车
四、观察印度需要多维度
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产生过许多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战略家。同时，印度在语言，人种、民族、宗教等方面极其多元，外人难以看懂，印地语对于多数中国人就是“铁丝画”。当前，国内媒体报道和网上文章有不少对印度的误解和偏见，另有一些人又成为“印吹”。因此，要清晰观察印度，就需要花点功夫，在掌握概况基础上，了解其统治集团、历史、社会、民族特性等方面的情况，从多角度、多方面分析研究，逐步读懂印度这部“天书”。
第一，了解执政党及其主要领导人。当前，印度人民党（BJP）是执政联盟核心，其主张直接影响印度重大内外政策，而莫迪作为该党领袖，对国家决策起着关键作用。有专家表示，BJP组织严密，现有1.8亿党员，具有强烈民族主义和教派主义色彩，旨在通过弘扬印度教价值观进行国家重塑和民族整合，其政策主张包括印度教至上、同情下层民众和中小业主、深化市场化改革、加强国防、反巴基斯坦、严禁屠牛、排斥其他文化等。BJP很多理念来源于作为其母体的、1925年成立的“国民志愿团”（RSS）。RSS要求其成员具有铁的纪律并绝对服从领袖意志，曾被批评为类似于纳粹和法西斯，在印度三度被禁。
莫迪现年69岁，幼年在火车站卖茶，后长期在RSS担任干部，深受其影响。据媒体报道，莫迪意志坚定，胸怀大志，了解国情民意，决心再造国家和民族。2001至2014年，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实行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取得良好成效。2014年任总理以来，在加强中央集权、促进经济发展、提升印度国际地位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措施，获国内较大认可。也有批评者称，莫迪冷酷独断，排斥穆斯林，对经济问题外行。
第二，多学习一些印度历史。了解以下六点：一是约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从中亚进入南亚次大陆，并创立婆罗门教。二是公元前6世纪，在婆罗门教基础上诞生佛教和耆那教；公元8世纪开始，在婆罗门教、佛教等基础上，逐渐形成现在的印度教。三是公元前5世纪开始，伊朗人、马其顿人、中亚游牧部落等先后入侵南亚，其中马其顿人带去希腊雕塑艺术；公元前4世纪崛起的孔雀王朝统一印度，公元前3世纪阿育王统治时期达到鼎盛，把佛教定为国教；公元4世纪笈多王朝建立，形成中央集权大国，统治200多年。四是从公元10世纪开始，不同波次的穆斯林多次入侵南亚，并先后建立德里苏丹国、莫卧尔王朝，穆斯林在印度统治前后600年以上。五是从17世纪开始，欧洲人入侵南亚，英国人最终占上风，并在整个次大陆建立殖民统治。六是上世纪20年代开始，圣雄甘地等领导独立运动并在1947年终结英国殖民统治，但因英国对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分而治之，导致印度和巴基斯坦分治。
至今，不少印度人对印巴分治仍感痛心，并强烈敌视巴方。这一点也是特朗普在欢迎集会上提到美巴关系很好之后，现场听众立即沉默的原因。特朗普的外交团队，可能不完全了解印度人的这一强烈情绪。
同时，印度深受十月革命和前苏联影响，独立后长期实行社会主义政策，包括成立国有企业、实行计划经济和国家调控等。目前，喀拉拉邦仍是共产党执政，而西孟加拉、特里普拉等邦曾长期由共产党执政。
第三，了解印度人的性格特点。正如特朗普在上述演讲中所说，印度人拥有善良品德。笔者认为，印度人总体上善良、温和，暴力较少。当然，这一点不应绝对化。其次，印度人十分勤劳，很多人每天睡觉不到5小时，不停地工作学习。第三条是印度人家庭观念、宗族观念较强。除此三点外，在印度生活过的朋友还说，印度人的特点是“贪小便宜、唯利是图”、“很固执，但又很会转弯”。假如这两条成立，可能与人口稠密、气候炎热的生存环境有关。如果特朗普亲眼看到印度人如何熬过漫长夏季，也许就会明白，为什么莫迪跟他谈判时那么固执。另据反映，印度商人十分精明，很难对付，他们耐心好，疑心重，会通过耍赖、拖延、磨价等方式反复碾压谈判对手。
第四，了解印度社会一些基本情况。一是实行种姓制度。尽管广受批评，种姓制度依然深刻影响人际关系甚至政治生态。在印度穆斯林中也存在“种姓”，因为祖上很多由印度教皈依伊斯兰教。二是传统上重男轻女，主要原因是女儿出嫁必须准备嫁妆。在比哈尔邦等地，一份嫁妆相当于一般人15年劳动所得，实在出不起的人家，只能强抢新郎回来。三是重视传统节日。印度传统节日都与宗教有关，包括排灯节、洒红节、杜尔迦女神节、象神节、开斋节等。节日期间，政府部门、学校、企业基本都关门。四是存在印度教、伊斯兰教两大教派的对立，根本原因是资源争夺、意识形态。尽管印度穆斯林超过2亿，但仍是少数族裔。五是土地私有制。有学者认为，印度本质上仍是封建国家而非现代资本主义国家，因大部分土地仍掌握在地主手中，农民和地主有着强烈人身依附关系。
此外，印度人的婚礼反映社会地位，一般较隆重。2018年，一位印度富商来云南省昆明市为儿子举办婚礼，邀请千余宾朋从印度及美欧前来出席，前后五天，场面堪比宝莱坞大片，花费达2000万元人民币。
| 印度富商在中国举办婚礼
第五，了解印度与中国的重要异同之处。中印是人口超过10亿的两个大国，都处在实现现代化进程之中，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两国都渴望实现民族复兴，都有强烈民族自尊心、文化自豪感，都珍视独立自主，不愿也不会做他国附庸。两国历史上都经历过无数坎坷，苦难深重，当前也都面临成长中的烦恼，如发展不平衡、环境污染等问题。两国人民都重视子女教育，都注重通过勤奋过上更好生活等。
另一方面，两国宗教信仰、饮食习惯、风俗、礼仪等存在较大差异，对于具体问题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也不尽相同。在中印关系上，两国共同利益远大于分歧，都认同应加强交流合作，就国际地区问题保持沟通与协调，共同维护中印两国和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但对于一系列具体争端和矛盾，双方看法又大相径庭。特别是，正如中国人觉得印度是部“天书”，不少印度人也觉得中国难懂。
我们要对中印友好交流史有所了解，记得玄奘、泰戈尔、柯棣华等一大批闪光的名字。对于中印之间不愉快历史也要知道，并防止其重演，避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最后一点，我们在观察印度时，要摈弃自大和傲慢。当前，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长远看，中印都将继续崛起，相互接触与影响必将持续增加。我们希望，在双方共同努力下，中印不断增进互信，提升关系，携手并进，实现大文豪泰戈尔所提出的中印建立兄弟关系、为世界发挥文明引领作用的构想，为人类和平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
